谢昭顿了顿,瞬间清醒了过来。这人,不是他亲生母亲田秀芬,还能是谁?上辈子,自己被赶回谢家。满心满眼都是被欺骗和被抛弃的痛苦。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田秀芬对自己的那颗...

谢昭顿了顿,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人,不是他亲生母亲田秀芬,还能是谁?
上辈子,自己被赶回谢家。
满心满眼都是被欺骗和被抛弃的痛苦。
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田秀芬对自己的那颗爱子之心。
怎么会瞧不见呢?
她偷偷给自己留的鸡蛋,给自己吃最干净的白馍,甚至连过节时好不容易吃上的一两块肉,都会趁人不注意塞进自己的碗底。
谢昭眼眶有些热。
他盯着田秀芬看了一会儿,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妈,我在这里。”
田秀芬身子僵住了。
她有些发愣,第一反应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声儿。
妈?
是喊自己吗?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像,像是……二小子的。
可是,他怎么会喊自己妈呢?
自打年头回来,他从来不曾正眼瞧过自己,这一年来,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冷了。
只是昨日,谢昭忽然上门,说是媳妇儿要生了,来县城里头生,她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天蒙蒙光的时候,就煮了鸡蛋带着红糖来了。
田秀芬迟疑着不敢应声儿。
谢昭却再次站起来,打开了病房里的灯,轻声喊她:“妈,我在这儿呢!”
田秀芬总算是瞧清楚了。
谢昭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看着她。
眼里没有厌恶,没有恶心,那么乖巧听话,喊她一声妈。
田秀芬鼻子忽的一酸,眼泪簌簌就往下落了下来。
“哎!”
她颤抖着,赶紧应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谢昭怎么忽然认了自己,但是这一颗心就像是忽然在冰天雪地里头升起了太阳,暖烘烘的。
“暮雨生了两个闺女,不过太瘦了,还要住两天院,补一补,你别担心,都很健康。”
谢昭轻声笑着道。
田秀芬点点头,这才走了进来。
她将怀里的蓝色布包放在了床头柜上,又轻手轻脚打开。
“我早上起早煮的鸡蛋,昨儿个刚从鸡窝里摸的,煮的多,你俩都吃,别饿着了。”
她轻声道。
谢昭这才看见,包裹里头是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很大,用厚厚的衣服裹着,只有上头冒着一层雪,可里面还冒着一点热气儿。
可见田秀芬抱在怀里捂了一路。
林暮雨这会儿也醒了。
她睁开眼,喊了一声“妈”,之后这才支起身,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鸡蛋。
等到两人吃完,田秀芬立刻开始忙活了起来。
她带了个脸盆过来,当下就去打了热水,给林暮雨擦身子,换了干净衣裳,又将沾了恶露的裤子拿去洗。
谢昭这才知道,他照顾得有多敷衍。
“笃笃……”
病房门被敲响,是小护士带着一个大着肚子的产妇进来。
“就住在三床吧,你今晚上就要生,可别乱跑了。”
产妇点点头,这会儿显然是开始阵痛了,脸上有些汗。
安顿好产妇,小护士又看了一眼谢昭,“一床的家属,你跟我过来一下。”
谢昭一愣,赶紧站起来。
他心有些突突的跳,生怕是孩子出了事儿,跟着小护士走到门口,才听见她道:“同志,你要去缴费了,昨天交的一百元已经用完了,孩子的身体有些虚弱,产妇没来奶,医院里都喂的奶粉有些贵,还有一些促进发育的药,都比较费钱。”
她迟疑了一下,又道:“可能还要二百元才行,同志,你看看什么时候……”
谢昭一愣。
他没想到居然要这么多!
这年头的二百元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了。
要知道,就算是吃公家饭的,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四十!
他顿了顿,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可是这迟疑的功夫,叫小护士以为他是犹豫了。
“要是实在是没钱,我就和黄医生说一下,换个牌子的奶粉,药也少用一点,应该没什么……”
“不行!”
然而,小护士话没说完,谢昭就猛地皱起眉头,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要最好的!”
他神色认真,盯着小护士,“我最迟下午就交上,绝对不会拖欠,你们放心。”
小护士一愣。
说实话,昨天这人将他媳妇儿送来的时候,医院里头上下对他的印象都不好。
不为别的。
就单单瞧产妇就知道了。
哪家产妇这么瘦?
还是双胞胎!
生的时候几次体力不支昏死过去,要不是黄主任经验足,耐心够,这孩子指定保不住!大人都会有危险!
这人能对自个儿媳妇儿好?
今天医药费一没,护士站几个照顾小娃的护士就慌了。
没人敢过来催缴费!
要知道,这年头女娃不值钱,多少人悄摸摸一出门就把女娃给扔了?
再加上瞧着就是个不疼媳妇儿的,这来催缴费,可不就是来挨骂碰钉子么!
结果没成想,谢昭居然一口答应了!
还要求用最好的!
哎?
小护士总算是瞧着谢昭顺眼些了!
她喜滋滋的,露出了个笑脸来,对着谢昭点点头。
“同志,你放心,我们指定把你小闺女照顾好!她们可乖着哩!”
小护士说完,转身高高兴兴离开了。
谢昭转身回病房,一回头就看见林暮雨和田秀芬紧张担心的面孔。
他赶紧安慰。
“孩子没事!好着呢,能吃能喝,你们别担心。”
林暮雨这才松口气,又躺回了病床上。
她张口想继续问,可下一刻,田秀芬就伸出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劝她:“好好休息才成,你不想早点来奶给娃喝了?”
“医院里头的事儿,有我和二小子,你别操心,养好身体最重要!”
林暮雨迟疑着,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了。
田秀芬看了谢昭一眼,朝着他走了过来。
“你来。”
田秀芬带着谢昭,走到了走廊上。
还没等谢昭发问,田秀芬就已经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蓝色碎花布兜子。
“这钱,你拿着。”
谢昭低头,神色一顿。
蓝色布兜里,是一沓厚厚的钱。
打眼一瞧,是零零碎碎的散钱,最多的是二元和五元的面额,也有三张大团结,还有一些钢镚儿,几分的。
“昨天过年你大哥从矿上回来了,带了点钱,我和你爹也凑了些,你拿着先用,不够再让你爹去借,先把媳妇儿和娃照顾好了,别的再说。”
这会儿水已经煮开了。
热气飘散,香味勾得人馋虫都跑了出来。
饶是谢恬吃饱了面来的,这会儿闻着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偷偷瞧了—眼谢昭。
心里头犯嘀咕。
二哥啥时候做饭这么好吃了?
这随随便便熬的—锅鱼汤,怎么这么香?
而谢恬不知道的是,鱼汤之所以香,是因为足够的肥油和那—把瘦肉。
美拉德反应,这是往后几十年的专业名词。
七八个孩子悄悄探着脑袋看,—直在咽口水。
—个个小眼睛珠子滴溜溜的,黑漆漆的,愣是半点都挪不开!
谢昭忍住笑,扭头对谢恬的道:“都认识吗?”
谢恬看了—眼,点头,也悄悄对谢昭道:“最边上的赵铁牛和王二虎,是这块儿的孩子王哩,打架最厉害,大家都服他们!”
谢恬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又拿起汤勺,在泥瓦罐里头搅了搅,奶白色的汤汁混着肉香,—瞬间香飘十里,隔得这么远,谢昭都听见了他们狂咽口水的声音。
“小妹,这汤你要是想喝,得帮二哥—个忙呀!”
谢昭故意加大了嗓门,道:“劳动换吃的,成不?”
谢恬也提高了嗓门。
“当然成!劳动最光荣!二哥,你说啥忙!我指定答应!”
谢昭哈哈—笑,伸出脚,踢了踢脚下的泥巴,下巴—扬。
“田螺,知不知道?甭管是田螺还是河螺,我要那玩意儿!你要是能捡来,我给你打—碗汤喝,—斤再给你五毛钱!你看咋样?!”
谢恬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圆圆的,整个人甚至往那些小孩儿藏着的地方跑了几步。
“真的吗?!那我能不能先喝—碗汤,然后再去给你找螺蛳?”
谢昭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他说着,拿起—个缺了口的碗,舀了满满当当—大碗,又往里头舀了两条小鱼,递给了谢恬。
谢恬—愣。
偷偷用嘴型对着谢昭道:“给我吃呀?”
谢昭挑眉。
“吃了长个,喝吧。”
谢恬咂咂嘴,心里暖烘烘的,接过来冲着谢昭咧嘴—乐,“二哥,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真好!”
她说完后,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低头抿了—口。
下—刻,她眼睛里绽出了光。
“真好喝!”
她吸溜了—口,只觉得—股子难以言喻的鲜美在口腔里炸开,席卷了自己的唇齿,将她虏获。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哩!
得。
这—幕,被不远处几个孩子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还冷呢,六七岁的娃还光着屁股,冷风—吹,哆哆嗦嗦的打抖。
“咕咚。”
不知道是谁先咽了—口口水,声音瑟瑟缩缩道:“好香呐,我也想喝—碗!肯定很暖和!还有肉味儿,我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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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油花!铁柱哥,二虎哥,你们想想法子呀!”
—个小孩儿满眼期盼的看着他们的大哥。
其余几个小娃娃没说话,却也齐刷刷地盯着两人看。
赵铁柱忍不住挺了挺腰杆儿。
他最大,十二岁了,算是这—块儿的小霸王。
王二虎比他小—岁,可是个子高,长得壮,因此两人平起平坐,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带领着喽啰兵们玩儿“打鬼子”的游戏时,他们都是司令员。
这下好了,自己手下的兄弟们都想着喝碗鱼肉汤,他们得想法子才行!
“赵铁柱,走,咱们去问问!”
王二虎撑着手,从田埂背面越了过去,扭头冲着赵铁柱道:“他刚才好像说要帮着捡螺蛳哩!万—也要我们帮忙呢?”
呼!
他长呼一口气,扭头清点了一下自己的战利品。
一共十五条鱼。
十条鲫鱼,剩下的五条则是三条草鱼,一条鲤鱼,一条鲢鱼。
个头基本都不大,最多的也就是二斤多,倒是鲫鱼很漂亮,基本上都是巴掌大小的个头。
只是因为是冬天,没什么吃的,因此这些鱼都瘦得呈现出十分漂亮的流线型躯体。
有了鱼,谢昭又去灶台角落里头拿了一把夏天存的生姜,为了防止天黑走山路,他还扎了一个简易火把。
这些都是上辈子他一个人独居的时候学会的技能。
如今倒是都派上了用场。
…………
七点。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早。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初一这日还是很热闹,县城里头亮起了灯笼,有小孩儿玩着呲花,高高兴兴的跑来跑去。
外头又下起了雪,鹅毛大,很轻,却很密。
田秀芬坐在床边,有些坐立难安,林暮雨也忍不住从床上探起头,朝着外头看。
“这么大的雪,我怎么让他一个人回去了?”
田秀芬搓了搓手,眉头拧着,担心得不行,“他哪儿拉过车呀!我真是糊涂了,山里头路那么难走,哎哟,我真是鬼迷了心,怎么叫他回去了?”
林暮雨抿了抿唇。
她漂亮的杏仁眸子里,有了一丝微妙且迷茫的光亮。
实际上,她到现在还是处于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中。
谢昭……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会担心自己,会紧张孩子,甚至于对田秀芬的态度也大不相同。
一个人,真的能在一夜之间彻底改变吗?
林暮雨到现在还记得,昨天早上,谢昭冷冰冰的摔门出去,冷冷留下话来——“今天过年,我不会和你一起的,别找我。”
她的一颗心早就死了。
可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他就又再次猛地推开门,鲜活意气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说,我带你去医院。
为了孩子。
为了你。
林暮雨不是不怀疑的。
可是,这一天下来种种,她的戒备和怀疑也稍稍散了一点。
如今,外头下起大雪,谢昭一个人推着板车,从家里带东西来。
林暮雨低头,轻轻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有一点点的,微妙的触动。
是……担心他吗?
隔壁床的产妇已经送进产房了,来照顾的是她亲妈。
见着田秀芬和林暮雨盯着窗外紧张模样,她忍不住羡慕道:“同志,你对象对你可真贴心!下这么大的雪,还回去取东西,今天早上也一直在照顾你哩!真是个贴心人,比我家那姑爷强多了!”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当下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
又莫约过了半小时,门外终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妈,暮雨,我回来了。”
是谢昭。
他的身上,肩膀上落满了雪。
脸颊通红,眉毛上都是晶莹的水珠,脚上都是厚厚的一层泥巴,沾了很多暗红色鞭炮的碎屑。
而他的身后,满满当当一大堆东西,全都是从板车上卸下来的。
谢昭从口袋里拿了两片叶子出来,将脚上泥巴擦了擦,又把雪掸了掸,这才放心走进病房里。
都是生活必需品。
这年头,医院还没有管的那么严,自己带足了工具,还是能在医院里煮饭做菜的。
田秀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赶紧站起身,快步上前,从谢昭的手里将东西接过来,道:“快进来暖和暖和!这么冷的天!明天你别回去了,我自个儿回去就成!”
谢昭没搭腔。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边又和田秀芬将东西全都搬了进来。
满满当当的,堆在角落里,他甚至连盐和油都带了过来。
“妈,你先做饭,东西我来收拾。”
谢昭道。
田秀芬点头,吸了吸鼻子,当下也赶紧麻溜的动起了手。
她把泥炉找出来,还有那捆柴,全都拿到了外头去,之后又翻了翻,在谢昭带来的包裹里看见了面和鸡蛋。
外头还套着供销社的报纸。
显然是刚买的。
她有些心疼钱,但是到底没多说,拿起面和鸡蛋就走了出去。
“我去做饭,你看着你媳妇儿。”
谢昭点头。
他将东西大致理了理,那一大桶鱼放在了角落里,又往里头加了一点水,确保不会缺氧,他这才走到床边坐下。
呼。
他呼了口气,搓了搓冻僵的手,看向林暮雨。
“你好些了吗?”
谢昭轻声问道,又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疼吗?饿不饿?”
林暮雨一僵。
她眼睛落在了谢昭的身上。
两个小时的风雪山路,他肯定是极冷的。
肩膀上没有掸干净的雪化成了水,打湿他湛蓝色的棉袄,晕开一片深深的水渍。
他的耳朵通红,脸颊也是。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可是……
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林暮雨盯着谢昭看了几眼,忽然明白了。
是眼睛。
是他看自己的眼神。
没有厌恶和痛恨,而是亮亮的,希冀的,仿佛自己……是他的希望。
林暮雨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她脸颊微微烫了一下,这才飞快低下头,小声应道:“好很多了,不怎么疼了,也不是很饿。”
谢昭这才放了心。
只是,他搓了搓手,正准备起身的刹那,忽然听见床头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
“把手放进来捂一下吧。”
她轻声道。
谢昭一愣。
他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僵硬的抬头,去看林暮雨。
后者却也正瞧着他。
她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微微泛红的耳尖,出卖了她的心思。
她抿了抿嘴唇,又道:“被窝里暖和一点,你的手吹了雪,再冷下去会长冻疮的。”
说完后,甚至伸手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谢昭怔怔然,将手放了进去。
很温暖。
很明显是刚才林暮雨躺过的地方。
麻木的手慢慢有了知觉,谢昭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再次换了个温暖的地方。
指尖触及到一抹柔软。
隔着布料,仿佛都能够摸到她细腻柔嫩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