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凉不知自己怎么回的院子,只觉脑中混混沌沌的,捋不出半点思绪。回过神时,已到了秋千边上。因露天而置,秋千上有些白霜,经过半日的阳光照射,此时已化成蒙蒙水渍。林...

林一凉不知自己怎么回的院子,只觉脑中混混沌沌的,捋不出半点思绪。
回过神时,已到了秋千边上。
因露天而置,秋千上有些白霜,经过半日的阳光照射,此时已化成蒙蒙水渍。
林一凉拂袖将它擦了,坐上去,仍然感觉凉,细细密密地钻进心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到黄昏时分,叶欣然来寻她,说:“林姐姐果然在这儿!”
林一凉回眸去望,叶欣然仍然眸清面善,俏丽可人。
林一凉侧身让出位置,叶欣然一屁股坐在她身旁,问:“这么冷的天,林姐姐坐在这里,不冷么?”
林一凉摇头,望着天际西斜下去的太阳说:“你看,阳光那么暖,又怎会冷?”
叶欣然没有继续问话,林一凉便也没有说,悠长的沉默蔓延开来,这在两人的相处之中极为少见,在林一凉的印象里,叶欣然永远朝气蓬勃,热情如火。
“林姐姐……其实……我不叫叶欣然!”
叶欣然终于开了口,“我姓秦,叫秦欣,是秦王府的郡主!”
“郡主?”
林一凉初听,有些诧异,旋即想想,自她来之后,叶家众人无不对她殷勤有加,便连叶母也时常放低了姿态,确实很像臣对君,下对上。
“嗯……”叶欣然……不对,秦欣继续道,“我自小跋扈,唯叶钧哥哥能让我心服,我便想,往后非叶钧哥哥不嫁,可我尚未成年,叶钧哥哥却已与你成婚……我当然不服啊,便想来看看,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于是吵着父王,允我住进了叶府……”秦欣顿了一顿,“看到你之后,我犹豫过,可是林姐姐……你能明白么?
我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我根本就控制不了……”她看了过来,林一凉在她眼里看到深情,还有……歉疚。
——她总是这样,想什么要什么,一字不漏全写在脸上。
“我明白——”林一凉带出一抹笑来,只是她感受不到,自己的那抹笑,有多苦。
可秦欣看到了:“林姐姐,你听清楚了么?
我要嫁给叶钧哥哥,一定要嫁!”
林一凉仍然那样笑着:“那这样,往后我们就是真的姐妹了!”
秦欣怒其不争:“林姐姐!
你知不知道?
秦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做小的!”
林一凉笑容顿住:“我明白的!”
而后脸上,又一次漫上笑容。
但心里,却逐渐逐渐地渗透了冰凉。
秦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做小的。
秦王府的郡主,若想嫁,便一定能够嫁。
应是她身子太冷,回去之后,云笙将她摁进澡盆,让她用热水把体内寒气祛除出来。
她躺在盆里,看着腾腾的热气四下缭绕,感觉到体内悠然生出一股暖流,灼得心口异常难受。
暖流在她体内游走,那阵灼热的感觉便也随着升到了喉咙口,她忽觉胃中翻江倒海,还未来得及反应,已下意识吐了出来。
温热的液体从唇角流下,云笙大惊失色:“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林一凉方知,自己刚吐出的那一口,竟是血!
接下来,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一层又一层,厚重又绵长。
醒来时,叶钧守在身畔,秦欣也在。
一见她睁眼,秦欣便问:“林姐姐,你可好些了?”
叶钧则坐在她身侧,轻柔将手探上她的头:“烧已退了,夫人可还有哪里不适?”
林一凉摇头:“我没事……”她想撑着坐起身来,奈何臂上没有一点力气。
“大夫说你体虚得很,还是躺着吧!”
叶钧道。
秦欣也在旁附和:“对啊,林姐姐,你身子那样弱,可得好好养着!”
林一凉只觉心里一阵苦涩,她想靠在叶钧身上,告诉他现在的她有多难受,可一想到他的那句“我爱不了你”,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闭上眼,缓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
叶钧和秦欣对视一眼,终不发一言,相继离开。
林一凉把头埋进被子里,第一次哭成了泪人。
新婚之夜,叶钧一看见她转身就走,她没有哭。
奉礼之时,叶母刻意刁难百般羞辱,她也没哭。
可如今,秦欣一句“秦王府的郡主,是不可能做小的”,却让她泪如雨下。
天知道,当秦欣帮她驳回叶母的时候她有多感动,她甚至觉得可能她会是她在叶府唯一的一束明光,殊不知,这光会变成利刃,一点点穿心透骨,让人不得安生。
这天夜里,叶钧宿在了婚房,但他仍然没有和林一凉同寝,而是让云笙备了软塌,宿在帘帐之外。
次日晨起,风停雪止,林一凉的烧也退了大半。
叶钧起了大早,去厨房熬了药膳,并用昨日叶欣然拿来的人参切片,熬了一碗浓汤。
林一凉醒来时,正好看到他端着热腾腾的汤回来。
“夫人醒了?”
叶钧过来扶她下床。
林一凉把手放在他掌心,半依着他起身。
她原本想说:戏既是做给叶欣然看的,此时她不在,便不必做了。
但她未曾开口,叶钧已递过来个眼色。
她心下了然,与他相偎着走到桌边。
果然,他们刚坐下,外头就传来阵咋咋呼呼的声音:“林姐姐,林姐姐,你好些了么?”
接着便见叶欣然跃然而来。
叶钧做出愠怒状:“夫人身子未大好,你莫要闹她!”
叶欣然冲他做个鬼脸,抱住林一凉胳膊道:“林姐姐又不嫌我闹,哼!”
又转向林一凉:“我见姐姐脸色好了许多,可还有哪里难受?”
林一凉摇头:“妹妹有心了,我的病大约已经好了!”
叶欣然顿时喜上眉梢:“那正好,今日天气晴好,姨母说要为我设宴,叶钧哥哥是男人去不了,林姐姐你随我去呗!”
家中筵席林一凉本不该缺,但自上次叶母免了她的请安之后,府上大大小小的聚会就都未知会于她了,对外说的是宁州来的媳妇儿不服京城水土,但私底下府上人都知,是林一凉不识礼数怠慢了长辈,这才不得叶母待见。
然叶欣然并不知这一层,林一凉夹在中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林姐姐,陪我去嘛……”叶欣然晃着她胳膊,一副楚楚可人样。
林一凉用目光向叶钧求助,叶钧道:“既是娘设的筵席,夫人便一同去吧!”
林一凉只得应下。
因久不见叶母,少不得备份薄礼,加上今日的主人公是叶欣然,她身为人嫂,自然也不能缺了礼数。
思来想去,觉着唯出嫁时娘亲赠她的一对白玉珏和血玉镯拿得出手,遂命云笙分别用礼盒装了。
及至席前,叶欣然来寻她,两人手挽着手朝主院走去,到侧厅时,叶母及一众女眷都已到了。
见着她们,那一众人纷纷起身相迎,便连叶母也站起来,招呼道:“欣儿,来来来,到我这儿来!”
叶欣然乖巧,似兔儿一般“蹭”地一下蹿到叶母旁边,甜腻腻唤道:“姨母……”林一凉也跟过去,唤了声:“娘!”
叶母全未听到,注意力都放在叶欣然身上:“欣儿真乖——”其余那些人便也都争相附和,林一凉站在旁边,俨然是个透明人。
寒暄完了,叶母招呼大家坐下,众人便依辈分一一落座,最后就剩下叶母左手边的位置,叶母道:“欣儿就坐这儿吧,也好陪我说说话!”
叶欣然赔笑应着,却忽然蹿到林一凉身边,把她拉到空着的位置,说:“林姐姐还没有坐,哪里有我坐的道理?
姨母你莫要唬我,这长幼尊卑我还是懂的!”
林一凉顺势见礼,让云笙把血玉镯拿上来,呈到叶母面前:“我见这玉镯颇衬娘的气色,便擅自送来了,希望娘能喜欢……”叶母本就对她不满,此刻被叶欣然拉着来这么一出,虽然不便发作,但心中不满愈盛。
她没有接玉镯,用眼神扫了一遍,便道:“都说这血玉是给死人用的,你将它送我,莫不是要咒我么?”
林一凉哪里知道还有这一层说法,顿时慌了心神:“不,娘,我断无此意,在宁州,血玉的意思是……这儿可不是宁州!”
短短一语,便让林一凉百口莫辩。
厅中忽然变得无比安静,刚刚和乐的氛围不在,有的只是难以言说的微妙。
最后,是叶欣然打破了沉默。
她不知从哪儿拿出个血玉扳指,懊恼道:“啊?
血玉还有这么不好的兆头啊?
我还说它是难得的珍品,特意拿来孝敬姨母,哪里知道……哎,姨母,欣儿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
话语间,似还有些自责。
这下换叶母慌乱了,她一面想劝慰叶欣然,但又找不出好的说辞,所幸旁边有人将话接了过去:“哎,什么死人不死人的?
都是些坊间流言,做不得数!
我可听说,血玉能滋心养肺,是一等一的活玉,用得好,还可延年益寿呢!”
叶母连连应和:“是啊是啊,那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欣儿莫要往心里去!”
叶欣然方换上副笑颜,把血玉扳指和林一凉的血玉镯一同递到叶母面前:“既没有此等恶兆,姨母便将我和林姐姐的心意收下吧!”
叶母纵有不悦,偏又无可奈何。
这一场家宴,一直到戌正时分,众人将叶母送进卧室,又寒暄几句,方四散离去。
夜已很深了,雾气很重,地上落下层白霜,丝丝缕缕冒着寒气。
叶欣然与林一凉一同往东厢院的方向走,林一凉踌躇谢道:“今天的事,多谢了!”
叶欣然起先没反应过来,想了一瞬,才知道她说的是宴上之事。
“我就是看不惯她们这么欺负人,林姐姐又何必客气?”
林一凉觉得鼻头有些酸,眼睛里也涨得难受,她吸了吸鼻子。
“我之前听说,林姐姐你恃宠而骄目无尊长,今日来看,倒是她们没事找事……”叶欣然在前走着,不似平常那么活泼了,却也踢踢踏踏地没个正行,“平日里,她们都是这么对你的么?”
林一凉想说是,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弯:“是我不好,总是惹娘生气!”
“那叶钧哥哥呢?
他都不管的么?”
林一凉苦涩一笑:“这些后院之事,夫君不便插手!”
“砰!”
前方突来一声钝响,林一凉上前看了,才知是叶欣然踹飞了一颗石子。
她顿住身形,正色道:“叶钧哥哥虽在朝,却总归是叶家男儿,这后院中的事,他也要管的!”
林一凉不知该如何答话,叶欣然又道:“林姐姐,你就是性子太软,才会受人欺负!”
林一凉含笑,终究未言。
寒冬夜冷,看这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了。
回到东厢院,叶钧已在门口候着,两人已未聊席上之事,叶钧走上前来,将一裘貉披在林一凉身上,关怀道:“可有冷着?”
林一凉摇头,叶欣然打趣道:“叶钧哥哥怎么不怕我也冷着?”
叶钧道:“你在外玩闹惯了,哪能那么容易受凉?”
叶欣然用鼻孔“哼”了一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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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未再理她,揽住林一凉肩膀往住处去。
林一凉感觉叶欣然还在后站着,想回头去看,叶钧拦住了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回头!”
林一凉已将头转到一半,故而叶钧凑近时,差一点点就吻上了她额头。
她瞬觉心乱如麻。
夜里躺在床上,林一凉反反复复想起近几日的事,叶欣然突然出现,叶母待她疼宠有加,叶钧因她而与自己走近,以及今夜回来时,她与她说:“林姐姐,女人的地位很多都是争取来的,不是忍来的!”
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也该勇敢一点。
“怎么?
睡不着么?”
许是她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搅扰了帘帐外的叶钧。
“嗯!”
林一凉披衣起身,在叶钧身旁挪了个凳子坐下。
叶钧坐起身来,问:“夫人可是有事?”
林一凉道:“夫君,我知妇道人家不该过问夫君之事,只是……你我成婚三月有余,夫君总说朝事繁忙,唯恐避我不及,但实际上,这就是借口,对么?”
叶钧未料想她突然这么直接,一时无言。
“夫君可否告知于我,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叶钧终从榻上起身,他握住林一凉的手,用一贯温和的声音说:“夫人做得很好,此事是我不对,只是……”他叹口气,仰起头,与林一凉四目相对,“你我成婚本是个错误,而今夫人要的,我给不了……”他的眼里没有欺瞒,没有忐忑,有的只是如雪般的凉薄。
“夫君可知我要什么?”
叶钧沉默许久。
“夫人……我爱不了你!”
我爱不了你,单这一句,就让林一凉好不容易汇聚起的勇气,于一瞬间分崩离析。
她抽回手,努力扬出一抹笑来:“我明白了,多谢夫君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