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五年,初冬皇帝足有半月未进后宫,一连几日坤宁宫请安后宫妃嫔一坐就是大半日,一个个明里暗里都请皇后做主,这日请安又是到了巳时末众人才散。遇春小心伺候皇后起身,...

景宁五年,初冬
皇帝足有半月未进后宫,
一连几日坤宁宫请安后宫妃嫔一坐就是大半日,一个个明里暗里都请皇后做主,
这日请安又是到了巳时末众人才散。
遇春小心伺候皇后起身,她是宁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小伺候皇后,素来得脸。
此时见皇后一脸疲态忍不住心疼,“她们一个个请娘娘做主,可皇上不进后宫娘娘有什么办法。”
皇后轻拨茶盖,“住口。”
“奴婢知错。”
遇春低头乖巧地给皇后通头。
“罢了,派人再去一趟前头。”
皇后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她跟皇帝是少年夫妻,到如今已经是第十年,
容颜不再,圣心难测,
她们这位皇上更是让人捉摸不透。
小禄子远远瞧见皇后身边的逢夏过来就头疼,
要他说怪不得皇后无宠,
他们皇上摆明了无心后宫,偏偏皇后还三番四次派人来请,
当然,这话他也就敢自己心里念叨两句,等人走近了,小禄子脸上端着挑不出错的笑,
“逢夏姑姑。”
“公公,皇后娘娘亲自煲了汤特命奴婢送过来,不知皇上现在可有空?”
小禄子不动声色看了眼逢夏手上端着的玉盘,那玉盘上的汤盅分明就是御膳房的样式,
他笑容不变,“逢夏姑姑请稍等。”
转了身小禄子脸上笑容立马就落了下来,
殿内伺候的赵福见小禄子在门口张望,抬头小心瞧一眼上头的韩衍退了出去。
听了小禄子说的事,他也头疼。
这两日朝堂事多,皇上正烦着呢,他们下面伺候的这些人也是个个小心,生怕出错。
“何事?”
韩衍将手里的奏折随手丢到一边。
赵福笑得小心,“皇上,皇后娘娘让人送了汤过来。”
送汤不过是借口,真正为的是什么就连赵福都清楚,
果然,
韩衍冷了脸,“让她回去。”
午时刚过,御膳房的人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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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赵福原也只是随意一扫,待看到缀在后面的人时面色顿时复杂,饶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老狐狸也难免有一瞬间失态。
今日跟着来的是个生面孔,这倒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小宫女竟是比旁边同行的人体胖许多。
时下以瘦为美,不说宫里娘娘个个腰细如杨柳,就是粗使宫女也是个个纤瘦,
似这般圆润的人,赵福是头一次见。
阿知平时是在殿中省的花房伺候,今日得杨中监准了半日假就去御膳房找元宝,
她跟元宝交好经常出入御膳房,再加上得杨中监看顾,御膳房里的人也都睁一眼闭一只眼,
阿知今天如常过去,但刚过去就听说有个御前送膳的宫女划破了脸,
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手里就被塞了一个食盒。
阿知进宫七年一直待在殿中省,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
她一路过来都稀里糊涂的,直到此时站在太和宫里了,阿知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
她心跳快得仿佛要蹦出来了。
阿知仗着自己站在最后面个子又小,大着胆子抬头往上看,
她自以为动作很隐晦,但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入了韩衍眼中,
准确地说,从阿知进来韩衍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倒是第一次知道,宫里竟然能将人养得这般白胖。
赵福自小伺候韩衍,知道他此时对阿知有了一分兴趣,甭管是因为什么,能得帝王一眼已是难得。
他暗自记下阿知,等下了值,得赶紧让人去殿中省问清楚。
阿知刚抬头就跟韩衍目光撞上,吓得她立马低头死死盯着地面,眼睛再不敢乱看。
见人跟个小兔子似的被吓到了,韩衍因朝事烦闷的心情顿时轻快许多。
皇上用膳不过半个时辰,阿知从未觉得半个时辰有这么难熬,直到出了太和宫的门她才感觉活过来了。
阿知没回御膳房,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杨中监待阿知好,她在殿中省虽然只是一个二等小丫鬟,但待遇比外面一些官家小姐都不差。
阿知是一个人住的,此时回了房就爬上床,紧紧卷着被子,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阿知这边去了太和宫,底下有机灵的立马就将消息告诉了杨中监,
阿知是杨正德几年前出宫办事带回来的,
那时隆冬,人人裹着厚袄子,
阿知穿得脏兮兮又破破烂烂,整个人冻得浑身发紫。
杨正德心狠手辣惯了,见她痴痴盯着自己手里的馒头难得起了恻隐之心,
小阿知小心翼翼地试探,最后还是大着胆子挪了过来,她饿得发昏,走到杨正德面前还有两步就径直栽到了他腿上。
后来杨正德就将她带回了宫。
回了宫杨正德才知道阿知已经七岁了,她那时看着就跟四五岁的孩童,面黄肌瘦,饿得只剩皮包骨。
也是饿怕了,进了宫之后阿知就格外喜欢吃,杨正德也从来都不拘着她,
七年过去,当初那个小叫花子变得白白胖胖。
杨正德自己是个无根之人,亲缘薄,家中早已没人了,
所以从阿知入宫他便就将人当做妹妹似的养着,
他管着殿中省,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不会少了阿知的,
阿知在宫里的日子甚至比那些不受宠的娘娘还要舒坦,
只一条,
他从不准阿知出去。
阿知在殿中省里他能护着,可出了殿中省这宫里处处危险,
阿知经常去御膳房,是以下面来报的时候杨正德也没当回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阿知居然去了御前。
杨正德沉着脸一言不发,待手边的茶碗彻底冷了他才起身,
杨正德过来的时候阿知房门紧闭,他敲了两声门,里面的阿知立马被吓得一哆嗦。
“阿知,是我。”
听到杨正德的声音阿知赶紧下床开门,
“公公。”
阿知糊了满脸泪,
杨正德眉头紧锁,等阿知把今日事情说清楚了,他犹豫道,“阿知,你想不想出宫?”
杨正德不是阿知,他和赵福都是从小跟在皇上身边,赵福能猜到的,他自然也能猜到一二。
阿知一脸懵懂地看着杨正德,
她知道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可以出宫,但是阿知从来都没有过这个念头,她在宫外早就没亲人了,
这么多年,她早就将杨正德看做自己的亲人,
阿知并不聪明,但她知道杨正德不会害她。
“阿知都听公公的。”
“后日有一批宫女放出宫,你就跟着她们一起走吧。”
杨正德见到阿知眼底的不安,他低声安慰,“宫外一切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阿知低着头小声啜泣,
杨正德也心生不忍,可是没办法,
上头的那位起了一分心思,
为了阿知好,他只能将她尽快送出去。
宫中人人都说她得宠,林昭仪自己也这样觉得,可是皇上从未这样纵容过她,
阿知年纪小,没经历过事,自然也藏不住事,小脸不开心,手上的动作也是敷衍得很,
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从不用叫韩衍费心去猜,
“今日御膳房做了烤全羊。”
只这一句话,阿知眼睛就亮了,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勤快许多。
韩衍冷硬的眉眼逐渐柔和,
林昭仪站着的身形险些不稳,赵福在旁边看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上的意思已经摆明了,这种时候但凡是个懂事的,就该尽早离开,
“皇上。”
林昭仪美眸含泪喊了声韩衍,阿知一个女人听了都觉得骨头酥软,她小眼神偷偷去看韩衍,
韩衍脸色微沉,声音冷冽,“林昭仪还有事?”
林昭仪看着在他旁边伺候的阿知,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皇上龙体贵重,虽国事繁忙也要保重身体,臣妾就不叨扰皇上了。”
林昭仪低头行礼挑不出一丝错,
她美眸顾盼,可惜帝王的心不在她身上,
听到林昭仪离开的脚步声,阿知才敢抬头。
韩衍见她这副胆小的模样忍不住将人一把拉到自己腿上,没好气道:
“对着朕的时候胆子倒大。”
阿知脸色涨红,乖巧的不说话。
惹得韩衍轻轻敲了她额头。
阿知立马捂住,满眼控诉:“痛。”
韩衍轻哼:“娇气。”
他说完又低头去看阿知额头。
阿知皮肤白,又是易留痕体质。
韩衍就看见自己刚刚轻轻碰过的地方此时已经有了一点红痕,他眉心轻拧,“怎么这般娇气?”
阿知杏眼看他,“皇上就是故意欺负奴婢。”
她额头上还留着韩衍刚刚的“罪证”。
韩衍此时瞧着她额上的红痕,轻声道:“是朕的不是。”
“想要什么?朕让赵福给你送过去。”
阿知仰着小脸看他,大着胆子笑问:“这是皇上给奴婢的赔礼吗?”
韩衍冷声,“这会儿胆子倒是不小了。”
自古以来谁敢说帝王有错?就更不用说赔礼这件事了。
阿知瞧他一眼,见好就收。
她窝在韩衍怀里乖得不行。
阿知在太和宫这半个月养得精细,她自己都没发现,气色好了许多,不仅如此,整个人好像又胖了些许。
阿知没发现,韩衍自然也不会提醒,
人人都以为他喜欢弱柳扶风之姿,是以,他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吃得比谁都少,一日粒米未进的也大有人在,
可其实,韩衍从来就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一个个瘦成那般,抱在手里都硌得慌,
只是这话,他从来都不会说,她们既然自己非要作践自己,他又为何要拦着,
还有一层无人知晓的原因,
韩衍幼时有过一段难捱的日子,
在那段时间里两三日才得吃一碗米汤是常态,那些人怕他死了,但是又不想他活得太轻松,就这样吊着他,
韩衍不出声,阿知就乖巧靠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她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用意就坐不住了,
昨日教习嬷嬷教她写了自己的名字,阿知练习到很晚,今天特意打扮过来就是想写给韩衍看,
韩衍察觉到怀里人乱动,不轻不重拍了她一下,“做什么?”
阿知别扭小声开口,“嬷嬷教奴婢写了自己的名字。”
韩衍心下了然,“想写给朕看?”
阿知害羞点头,
阿知这样让韩衍想起自己幼时写了字总是眼巴巴盼着父皇来,给父皇看,
那时的他,就跟现在的阿知一样,
韩衍直接将御笔递了过去,
“皇上......”
阿知不敢接,她就是再不懂规矩,也知道这个东西不是她能碰的,
“别怕。”
韩衍将御笔放到阿知手里,又让赵福重新铺了张宣纸,
赵福低着头不敢多看,动作利索地做好就笔直在一旁候着,
心里对阿知姑娘的地位一抬再抬,
阿知姑娘到太和宫不过半个月,他都不记得皇上为阿知姑娘破了多少例。
看来,
这后宫的天要变了,
阿知才刚学没两日,她有意在韩衍面前写得好些,但越是如此就越紧张,还未落笔手就已经轻轻发抖,
韩衍只当做没看到,
阿知一笔一划写完“阿知”两个字,写完后脸蛋通红回头去看韩衍,眼神忐忑又紧张,
韩衍只是轻瞟一眼,阿知这仿若三岁稚童的字根本入不了他眼,
可看到阿知眼睛里的紧张期待,他有一瞬间恍惚,好像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韩衍拿起宣纸,神色认真,一笔一划的看,
阿知才初学,字写得歪歪扭扭又大个,而且,她的字就跟她人一样,两个字都圆滚滚的。
“皇上。”
韩衍久不出声,阿知心里忐忑。
“你才刚学能写成这样很是难得。”
阿知眼睛都亮了许多,“谢谢皇上。”
阿知一笑,韩衍不自在轻咳一声,忍不住多说两句,“笔触虽稚嫩,但很有天分。”
“皇上真好。”
阿知高兴的不顾规矩转头在韩衍脸上亲了下,
也就阿知心思简单看不出来,
赵福在底下可是将自己陛下的心虚看得一清二楚,
“成何体统,下来。”
韩衍轻拍娇臀,阿知红着脸从他身上下来,
知道皇上还要看奏折她继续乖巧研磨,
没做两下,动作就慢了下来,阿知偷偷看眼韩衍,见他正在批奏折没注意自己,干脆将自己的汤婆子拿到手里,当着皇上的面堂而皇之偷懒,
偏偏阿知还自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她见赵福看过来也不怕,对着人甜甜一笑,
赵福瞧着也忍不住跟着笑,脸上的褶子刚起,就见韩衍睨了过来,他赶紧站直一脸严肃,
这边林昭仪回宫之后名贵瓷器砸了好几个,正要再砸的时候素叶赶紧拦住,“娘娘使不得,这青玉瓶可是皇上赏赐的。”
皇上赏赐的东西就这样砸了,追究下来可是重罪,
林昭仪到底是没敢砸,旁边的大宫女和香赶紧将青玉瓶从她手中接过摆放好。
“那个贱婢,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她凭什么?!”
林昭仪想到今日自己在太和宫看到的那一幕,只觉得恨不得就地打死那个贱婢。
阿知毫无画技可言,画成怎么样全凭天意,但偏偏她喜欢画,两日下来却非阁里的宫女太监几乎每人都得到了她一幅墨宝。
只是他们一个个捧着手里的画都神色复杂。
苒玉靠在窗边,苦着脸看低头作画的阿知。
她刚抬了下手,阿知小脸就不乐意抬起,轻哼,“苒玉,你不要动了,再动下去画得都不像你了。”
苒玉回想其他人的画,尽管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还是稍稍挺直了身体,只盼望淳婉仪能将她画得像个“人”。
周围的其他宫女太监知道阿知要作画,老早就躲到一边去了,生怕自己再被抓去。
韩衍过来却非阁的时候就发现里面过分安静,他转头看旁边的赵福,赵福也是一头雾水。
韩衍到了近前才有小太监要跑进去通报,被韩衍一个眼神拦了下来,他带着赵福一路进去。
阿知低头作画没发现,苒玉眼尖看到皇上进来立马跪地请安。
韩衍突然出现,阿知手中的笔没握住滴了两滴墨水上去。
她顿时撅着小嘴看向韩衍。
韩衍一头雾水,见她这样愣了下,“怎么了?”
阿知绕过桌子过去,敷衍地给韩衍行了个礼,不等他喊起来,自己就上前一步拉住了韩衍手臂。
“皇上要来怎么也不告诉嫔妾一声?”
自从上次韩衍将阿知送回却非阁,最近这一段时间都没再来过。
如今已经过去快五天了。
阿知没有刻意打听他行踪,只是听小福子隐晦说过他这段时间都没进后宫。
韩衍皱眉冷声,“说的什么话?朕想来就来了。”
阿知笑得乖巧,“是是是。”
“在做什么?”
韩衍一问,阿知顿时笑得眉眼弯弯。
她拉着韩衍就往黄花梨木桌去,“嫔妾最近在学画画,刚刚画了幅,画得不好,皇上将就着看。”
韩衍笑着被她拉着走,他就没见过阿知这样的人。
寻常人知道自己画得不好恨不得藏起来,哪还敢往人前展示。
就更别说是往皇帝面前送了。
所有送到韩衍面前的东西无一不是天下最好。
偏偏阿知不一样。
明知自己画得不好,还敢让皇上将就着看的人,她是头一个。
韩衍嘴角忍不住轻笑。
他想着等会儿不管阿知画得有多差,都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可看到宣纸上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韩衍还是有些愣住,
“这是?”
韩衍看着阿知的画神色复杂。
阿知的画没有任何线条、美感可言,就是大圈圈套着小圈圈。
甚至很多处墨水都糊在了一起,直接成了一团。
这种东西,就连他三岁开蒙时画的都不如。
韩衍脸色一言难尽,对上阿知期待的眼神,他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
“尚可。”
阿知立马美滋滋,双眸蹭亮,“皇上既然觉得好,要不嫔妾给您作一幅画?”
韩衍:“......”
这属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韩衍轻咳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喜欢画画?”
“画画挺好玩的。”
阿知说完拉着韩衍去了榻上,“其实也谈不上喜欢,就是无聊打发时间。”
韩衍打趣挑眉,“你还会觉得无聊?”
韩衍这几日政事虽忙,但有关阿知的事情每日都会呈到他案前。
阿知每日的小日子可谓是过得十分滋润,早上睡到巳时,醒来无事看看话本,每天两碟小点心,读书识字也没有落下。
过得比他这个皇帝还要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