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后,鹿师兄的手方才垂下。我顾不得看他一眼,连忙跃下树。道上血流成河,看不到那对父子。我循着血迹一路找去,在一个扔满动物尸骨的大坑里找到了他们俩。男人只剩下半截...

去后,鹿师兄的手方才垂下。
我顾不得看他一眼,连忙跃下树。
道上血流成河,看不到那对父子。
我循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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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一路找去,在一个扔满动物尸骨的大坑里找到了他们俩。
男人只剩下半截身子,布满刀痕的双臂搂着他的孩子。
孩子四肢皆被砍断,早在他怀里咽了气。
男人不知孩子已死一般,紧贴孩子的额头。
他看不见我,然而胸脯尚在起伏。
我走近他,听到他轻轻哼着摇篮曲。
曲声越来越弱,直至无声无息。
我胸中有根弦断了。
它本可以不断的。
“这许是师父命我们保护姬昌的原因。”
鹿师兄走到我身边,回头望了眼朝歌的漫天黑云,语气平淡。
“他们故意不一刀直取要害。
他们故意要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我喃喃诉说自己的猜想。
鹿师兄肯定知道的。
他比我做人更久,一定比我更懂人心。
可我忍不住说出口,唯有这样才能冲淡内心的愤懑。
鹿师兄张了张嘴,没有用老生常谈的废话来劝我。
他摸了摸我后颈的齿印,手掌停滞一会儿,滑向我的肩膀。
我知他是在安慰我,但我不领情。
“师祖说截教中人胡为乱做,不知顺逆,一味恃强,人言兽行。
你看这群凡人,与禽兽有何差别?”
鹿师兄连忙将我按向道边的大树,用手死死捂住我的嘴。
“师祖岂是你我可以非议的?”
我不服,使上全身蛮力挣脱他的手。
“你刚刚若不拦阻我,我就能救下那父子俩。”
“莫要胡闹,他们死于此地乃是天意,你明知不可逆天而为,况且我们有要务在身。”
“以你我修为,难道收拾不了那几个歹人?”
“收拾之后呢?
暴露你我行踪,坏了大计?”
“我们修道修仙,修到对他人生死坐视不理,那修与不修有何差别?”
“你怎知是坐视不理?
小不忍则乱大谋。”
“谁能决定何者大,何者小?”
“当然是师祖!”
他的手捏紧我的下颚,掐得我脸颊生疼,差点无法呼吸。
我后脑抵在树干上,正对上他泛出红光的眼眸。
“莫要胡闹……”他的脸又靠近了一点,那股沉香味儿更浓了。
他鬓角精心梳出的碎发蹭到我的脸庞。
我上下丹田真气乱窜,做不得全身的主。
“若有一日师祖视我为外道,欲除之而后快,师兄也顺天应师弟说雄性动物一旦进入了发情期,爱打扮自己。
我不知道他说的“发情期”是什么,只知道鹿师兄近来越发喜欢捯饬。
玉虚宫的清修无聊得很,每天除了练功就是炼丹。
刚入门的弟子才把头发梳得纹丝不乱。
修行超过三年的弟子全像太乙师叔,随性洒脱不拘小节,平时袒胸露腹,洗完澡光着身子到处蹦。
这也得益于我教不收女弟子。
与湿生卵化之辈亦招收不误的截教不同,昆仑山顺天应命,重视道德根基。
派内没有女弟子,便无需担心作风败坏,贪淫乱性。
……理应如此。
鹿师兄的表现让我担心,每次轮到我看守大门,都格外警惕山门附近出没的母鹿。
观察许久,并未发现其中有他相好。
鹿师兄每日打着文武袖,精心在鬓角留出一丝碎发,身姿挺拔地站在师父身边,玉树临风,飘逸绝尘,看似超然世外,实则全是心机。
留意到我的视线,他神情有些紧张,很快从混乱不堪的表情里梳理出一线笑容,装作无意地回望我。
我一眼认出他那番慌乱背后别有居心。
可惜其他师兄弟不像我谨慎行事,观察仔细。
大家心思在慈航师叔身上。
慈航师叔与其他师叔没有不同,引起大家注意是因为他喜欢变化成女子。
昆仑山上一股至真至澄的纯阳之气,飞进玉虚宫的蚊子也是公的。
拜入昆仑后大家再没见过女子,哪怕知道师叔不是真女人,也按捺不住,见上一见方能抚平阳盛阴衰的躁动。
每每慈航师叔前来拜访,仙庭内挤满了扫地弟子,庭中落叶不得不切成细丝均分众人。
用师弟的话说,雄性动物一旦进入了发情期,便由不得上丹田作主,只能由下丹田作主。
为何师叔有此嗜好,师祖不管,我不懂。
师父常念叨,人各有所好,只要道德圆满,其他不同并不为过。
可什么才算做道德圆满?
师叔打扮得妖形怪状,诸位师兄弟看得如痴如狂。
助长邪念,扰人清修,哪里道德圆满?
今朝慈航师叔再度登门,我不禁观察起鹿师兄。
他与别人不同,望向师叔的双眼透出死鱼般的淡然,不似其他师兄弟心魔乱舞,邪念随着垂涎流出嘴角。
他大概更喜欢母鹿,我不恭地揣测。
慈航师叔此次前来,是向师父讨灵芝仙草。
师什么?
我胸中浮现起不祥的预感。
我挣扎着,想往前挪动一步,看个真切。
锁链把我牢牢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桃园惊起一片鸟雀,除了远远传来的鸟鸣,我听不到任何声响。
桃树的树冠闪过一阵白光,继而枯萎凋谢。
那是什么?
他们对鹿师兄做了什么?
违背师命斩下张天君首级的是我,回昆仑山一错再错的是我。
动凡心从不是杀身大过。
慈航师叔莫不是脑子也跟着错乱了?
头顶乌云密布,云层里传来雷鸣。
等待已久的天雷到了。
一道闪电劈中青石柱,电光穿越锁链撕裂了我半侧羽翅。
来不及了……我来不及弄清鹿师兄的状况,甚至无法在黄泉路上问他。
前方银虹闪现,有师弟踏着剑急急飞来,赶在下一道天雷落下前解开捆住我的铁链。
烧焦一翼痛得我两眼发黑,没弄清发生什么,已然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身处麒麟崖底的水牢。
“有没有人?
为何把我关在这里?
师父呢?”
我日夜询问,无人搭理。
灵芝田毗邻此处,我知道这里无人经过,再怎么挣扎呐喊也是徒劳,于是静心等待把我关进此处的人告诉我原因。
一等就是五百年。
风霜雨雪,崖底景色变幻,人世皇朝不知几经更迭。
我猜师父早忘了我,心如死灰,吊在锁链上,依靠往日回忆度过残生。
当初意气风发,不将师祖的话放在眼内,如今沦落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师兄看到我的落魄样,如何想呢?
想来想去,记忆中最多的是他。
脑海中的画面里他总是有意无意望向我,露出微微的笑意。
每当他如此,师父细长的眼眉就瞟向我俩,师兄也跟着收敛笑容,正襟危坐。
我太愚钝,隔了多年才想明白师兄为何格外留意师父的一举一动,为何在师父面前格外顺从。
我以为一切都晚了,事实上我又猜错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几位面孔陌生的师弟前来打开水牢大门。
我失去一臂,蓬头垢面的模样吓到了他们。
他们唯恐我杀心大起,用铁链穿了我的琵琶骨去见师父。
“鹿师兄呢?”
路上我忍不住问。
无人回答。
数百年过去,师父一点儿没变。
不同的是,师兄没有站在他身边。
立于他身侧的,是一名手拄拐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者目光沉静,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