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知道他在等这枚指托。撇开众人,挤上前去,将盒子递给那高台旁边守卫的金銮卫。“大人,这是王爷惯用的指托,赵管家差奴婢送过来。”金銮卫检查了一下盒子,确认无误后...

沈棠知道他在等这枚指托。
撇开众人,挤上前去,将盒子递给那高台旁边守卫的金銮卫。
“大人,这是王爷惯用的指托,赵管家差奴婢送过来。”
金銮卫检查了一下盒子,确认无误后,正要接过,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疏狂轻傲的笑声。
“王爷,不如玩点儿刺激的如何?”
凌烨淡漠的声音扫过来,“怎么刺激?”
“我们战场之上,抬起弓箭全都是以敌人的人头为靶。”
“你们京城这种圆靶方靶回形靶......实在无聊,不如这样——”
姜小将军随手一勾,指向了台下的沈棠,“你上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沈棠身上,被万众瞩目的沈棠,却觉如坠冰窟。
人群纷纷后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沈棠手中的木盒倏然坠地,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一身红衣铠甲、刚刚夺取耀世军功,被百姓们称为战神的姜小王爷,姜叙白。
他指尖遥遥点着她的额头,丰眉俊目中,是一往无前的飒沓英气。
看清她五官时,那桀骜的眼底滑过一丝惊艳。
很快,惊艳淡去,变成笑意。
“如此娇娥,倒也应景。”
他指挥着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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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亲卫,“你们让她站到那靶子下面,再往她头顶放一只梨子,百米之外,本将军和王爷比赛谁能射中梨子正中心,不漏半点汁水。”
他从旁边装着彩头的铜盆里,随手拿了一只翡翠玉镯,扔给沈棠。
安抚道,“你不必害怕,本将军从不伤自己人,这镯子赏给你,待会儿再给你支百两银子。”
“去吧。”
沈棠看着那滚落在地、掩埋入草的翡翠玉镯,并未俯下身子去捡。
眸中,一片悲凉。
早知命薄鄙贱,原来竟如此轻贱吗?
凌烨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带着淡淡的冷意和杀意。
“还愣着干什么?”
沈棠知道,他认出她了。
麻木地跟着侍卫,沈棠没有反抗,等站到那靶子面前,抬头看向那耀眼的烈日,听着周围欢呼叫好的声音时,她感觉不到半点烈日的滚烫,只觉得浑身冰冷。
......
人群角落,正在和魏王府世子聊天的沈逸风,看到靶下之人是谁时,面上的笑意与血色顿消。
“棠棠。”
他不可置信地凑上前去,发现那真是数日未见的妹妹时,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血涌上发冠。
抬脚便要冲过去——
身后的魏王世子急忙拉住他,“清川兄,你这是干什么!那边全都是摄政王一脉的嫡系啊!”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舍弟知道你一身抱负,不喜交际,也就这两日才开始与我走动,可不管是当初你的救命之恩,还是你的学识才干,舍弟都钦佩尊崇,将你视为知己。”
“今日带你过来,是为了给你介绍这朝堂上的风向,我们魏王府是坚定的保皇党,与摄政王一脉,势同水火,你万万不可牵涉齐中。”
沈逸风甩开魏王世子的手,头一次在外人面前,不顾仪态。
“什么摄政王什么保皇党与云某有何干系?”
“若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护不住,便是封王拜相又有何用!”
他步履仓皇,冲向靶场。
......
靶场之上,凌烨缓缓带上指托,先姜叙白一步,抬起了他惯用的弓弩。
搭箭、上弦、瞄准。
锋利的箭尖,在日光下,折射处湛蓝的冷芒。
百米之外,沈棠挺直了后背,抬眸看向那箭台上的男人。
他眸中一片死寂,杀意无形。
他瞄准了她的脖颈。
沈棠是在熟悉的竹香中醒来的。
兄长喜竹。
所以她总用烘干的竹叶研磨成粉,和以蜜蜡,做成香丸,让兄长随身佩戴。
在颠簸中慢慢醒来的沈棠,发现自己正趴在沈逸风宽厚的背上。
他背着她往雀儿胡同走。
怕她在昏睡中掉落,用绳子缚住她的手腕,挂在他的脖颈上。
每走一步,便勒肉三分,掐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感受到颈间的湿气后,沈逸风似有所查,问道:“醒了?”
沈棠闷着声,点点头。
幼年,父母早亡,兄长带着她求学时,路远艰险,陡峭难行。
怕她脚疼,他便背着她,无论风寒酷暑......
无人知道,贫寒学子,无父无母带着一个孤妹,靠科举走入京城,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前世,她之所以选择王府,也是想着在王府站稳脚跟后,能帮举着兄长,让他少受些磨难。
可后来......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兄长!
二十出头的新科进士,大好的光景和未来,为了见她一面,被活生生打死在王府门前。
她冲出去时,只来得看到兄长那染血的青色袍角,还有散落一地的桂花糕。
她幼年......最爱荣盛记的桂花糕。
......
“兄长,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沈棠轻声讷讷。
沈逸风脚步沉了一瞬。
想到冲去医馆接妹妹时,大夫那沉痛的语气,他眸光也跟着阴郁下来。
“昨夜是被数人欺辱了吗?竟成了这样......你这兄长是怎么当的!”
“避子药跟绝育药是两种,你们分不清的吗?这哪能随便喝?!”
“年纪轻轻......还好只饮了半碗......不过往后十年,是别想要子嗣了!”
“再过十年三十岁了,到时候生子九死一生!”
“糊涂啊......”
沈逸风将沈棠的身体往上抬了抬。
轻叹一声。
“我怎忍心怪你。”
他摸着沈棠的额发,轻声道:“你记得,只要兄长活着一日,便能护你一日,哪怕你闯出天大的祸来,也有兄长为你撑着。”
“爹娘早亡,欠你的疼爱,兄长一并都补给你。”
沈棠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两世的委屈和哀痛,在此刻全倾斜而出。
沈逸风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
到雀儿胡同时,天已擦黑。
隔着很远,便看见巷内灯火通明。
她们住的那处小院,院门敞开,两个搬货的力夫,从里头扔出一堆日用杂物、箱笼、书卷、纸笔、滚落在狭窄的街巷......
沈棠视力好,一眼便认出那是她们的东西,顿时又惊又怒。
从沈逸风背上滑下,几步冲过去,气得脸都红了,“你们在干什么!”
膀大腰圆的房东,用不怀好意地眼光上下打量她。
“早给老子当妾,哪有这么多事?”
“如今......后悔也晚了!”
“新来的租户,每个月比你们多掏三两银子,你们另寻他处吧。”
沈棠一听这话,瞬间恼了。
“我们明明付了一年的银子,十月才到期,如今还在盛夏,就算是新的租客也得等我们到期了再说吧!”
房东却从怀里拎出一袋银子,数了十两,扔到地上那一摊杂物里。
面露讥讽,“也不知道哪个山沟里爬出来的破落户,京城是跟你论契约的地方吗?京城是论银子论家世的地方!”
“你,空有一张脸,无用至极。”
“你兄长,不过是个举人,在京城算个什么东西?”
“老子我往上数十代,家里头也是皇亲国戚呢,不然你以为老子能有这么多地皮?”
“跟你说实话吧。”
“新搬过来的这位,可是侯爵府家的小娘子,寻个落脚的地方做点儿生意......你们若敢惹贵人,可不是被赶出去这么简单了。”
“识相点儿,就赶紧滚蛋!”
......
侯爵府。
在王府被折辱五年的沈棠,比任何都明白,权势二字,重如千钧。
今日这事,就是闹到官府里,官府也只会赏她们一顿板子,让她们给侯爵府磕头认错......
可堂堂侯爵府的小姐,为何不去那锦玉宫殿中住着,要来南城这等穷乡僻巷中,抢她们兄妹二人的活路?
沈棠面上血色尽消。
沈逸风走到她身前,看向房主,声音温煦,却有一种让人难以反驳的气度。
“敢问赵叔,搬来的是哪家侯府......哪位小姐?”
房主到底也怕彻底得罪沈逸风这个少年天才,顿了顿,叹道:“长春侯府,庶出的七小姐......林婉如。”
凌烨狭长的眸线微眯,眸中的错愕一闪而过。
他没想到,竟会是她......
昨夜,该温柔些的。
长叹一声,伸手要将沈棠从地上扶起时,才听沈棠道。
“幼年,父母早亡,民女和兄长食不果腹、无处可居,曾沦落荒野住庙。”
“这枚玉佩,便是在庙里捡的。”
凌烨扶她起身的手,顿在半空。
沈棠仰头,“王爷不是说,但凡持此玉佩前来者,您都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吗?”
凌烨深吸一口气,强按住那压不住的杀心。
眸光如剑,刺得她骨骼生疼。
“玉佩是真的。”
“可本王劝你一句。”
“提条件时,最好丈量丈量自己的本事。”
沈棠心头冷笑。
怎么,以为她是想借此嫁入摄政王府要个名分吗?
呸!
那种恶心溃烂的地方,就是再死十回,她都不可能再迈进去!
“王爷放心,民女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她唇角微勾,笑得讽刺。
“刚才王爷给了民女两个选择,一个是五千两银子,一个是入王府为婢......”
“刚才一时选叉,选了前者,如今,想用这玉佩,换成五千两银子。”
“请王爷成全。”
语罢,她伏跪在地毯上,如前世无数次一样,如王府的所有人一样,卑贱地,匍匐在他脚下。
凌烨盯着她背上被杖责留下来的灰尘,迟迟未语。
许久,缓缓道。
“本王可以抬你为侍妾。”
呵......
他轻飘飘一句话,沈棠却疼的心脏都蜷缩起来。
侍妾......
倘若前世,她有这么一个名分,她的渊儿是不是就不会生病,是不是病了也有大夫可救,是不是......就不用在她怀里落寞的死去。
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沈棠埋着头,恭敬的声音,掩饰内心的荒凉。
“王府门庭深冷,王爷金尊玉贵,民女自知没那个福分侍奉左右,还请王爷放民女自由。”
“倘若王爷觉得亏欠......”
沈棠缓缓抬头,定定看着他,认真道:“就赐民女一碗避子汤吧。”
“省的将来......给王爷惹来麻烦。”
她眸中的决绝之意,刺痛了凌烨心脏里的某个角落。
凌烨俯身,一把攥住她的脖颈,眉目之间,是难压的杀气。
“不过是个流离的贱民,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避子汤?你也够胆子想,就你这卑贱之躯,还妄想一次怀孕?”
“不想生是吗?”
“来人——”
他叫来马车外随侍的手下,“去拿碗绝育汤来!”
......
被人掐着下巴灌了半碗绝育汤的沈棠,如同烂臭了的裹脚布一般,被扔下马车。
十张五百两的银票,从那车窗撒下,纷纷扬扬。
行人看见之后,又惊又喜,拥挤着、踩着她的身体,去抢那银票。
一阵喧嚣抢夺之后,发丝散乱,浑身都是脚印和脏污的沈棠,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捏着手中仅存的半张银票,看着头顶那湛蓝的天穹。
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小腹处......痛意翻滚。
血液顺着裙摆,渗了一地。
淌到血的百姓,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死人了!死人啦!”
“附近有医馆,先抬过去!应该还有气!”
沈棠累极,缓缓闭上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