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葬父。”面容清秀的女子跪在一张破草席子前面,破草席子裹着个老人,那姑娘唇瓣干涩,实在受不住了,也只是用口水润了润自己的唇。从她面前走过了许多人,上午的时候...

“卖身葬父。”
面容清秀的女子跪在一张破草席子前面,破草席子裹着个老人,那姑娘唇瓣干涩,实在受不住了,也只是用口水润了润自己的唇。
从她面前走过了许多人,上午的时候,多是些讨生活的百姓,或许也有人觉得她可怜,却不会为了她停下脚步。
这卖身葬父的事情,在京城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时不时就有这么几个人出现,无论是颜色好的姑娘,亦或者是有些才华的书生。
这些人,多是想要找个贵人依附了去。
直到日头当空的时候,跪在那里一身粗布素衣的姑娘,许是身子弱,已然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了。
身边有茶水铺的婆子,到底还是不忍,递过去一碗茶水。
“丫头,好歹喝口水吧。”
那姑娘接了水碗“多谢阿婆。”说着急忙将那杯水喝了,她喝的很急,大口大口的吞咽着。
那婆子接过碗的时候看了一眼,这姑娘,的确长得好,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像是他们村里出来的姑娘。
这地方是京城顶热闹的地方,贵人的马车轿子来来去去,但愿,这姑娘能得偿所愿吧。
京城中勋贵人家的马车,多是在车上留有印记,彰显身份,也有让人明了身份,提前规避的意思。
两匹骏马拉着一辆马车,马蹄上钉了蹄铁,踏在京城的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那马车上有一个圆,圆里面刻画着一柄长刀和一把长剑交叉的图案,这是裴国公府的家徽。
裴国公裴元正是先帝最信任的武将,裴家的先祖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裴家是忠臣良将,亦是皇帝的纯臣。
裴家从不掺和夺嫡之争,只听皇帝的,所以不论是谁上位,他们都会善待裴家,谁会拒绝一把这般好用趁手的刀呢?
国公府的马车来了,然后停在那卖身葬父的姑娘面前。
“大小姐,是个卖身的姑娘。”马车里出来个女子,瞧那穿着,比小门户里的小姐都好。
月华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人,回头和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声,语气中并无惊讶,也没有多少怜惜。
这世上的可怜人不少,但眼前这姑娘,显然是意有所图,夫人交代过,大小姐身边,是不许摸不清底细的人靠近的。
马车的车窗被一只手打开了,跪在那里的姑娘扬起脸去看马车里的人,日光刺眼,她只瞧见了那一只手,柔夷一般光滑细腻,连着一小截玉臂都在日光下白的晃眼。
“卖身葬父啊。”
裴云舒看着跪在那里的姑娘,轻轻挑起一边嘴角,她重生回来已有三个月了,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好在,前世因她而死的,害她性命的人,如今都还好生的活着,而她,现在还是国公府不容任何人欺辱的大小姐。
若是这些时日,她避江流烟如蛇蝎一般是因为她在惶恐度日,不知如今这是否是她将死之时做的一场美梦。
那今日见到眼前的人,裴云舒终于从云端上下来了,踩在了地面上。
她确信,自己的确回来了。
因为眼前这个卖身葬父的女子,是裴云舒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
月华看着裴云舒盯着那人发呆。
“大小姐可是觉得此人可怜?”
“可怜?”裴云舒念着这两个字,终是哼笑一声,“的确可怜,月华,给她几两银子,让人带回府上吧。”
说着,裴云舒已经合上了车窗。
“是。”月华应了一声,吩咐旁的人去做了,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这种事,自是不会让她去做的。
“大小姐可是要让这人在院子里伺候。”月华没说在身边伺候,只说在院子里伺候。
前世,裴云舒应了,让这个人在院子里伺候,可这丫头会讨人喜欢,将她哄得好,一路走到她身边大丫鬟的位置上。
“平日府上买了丫鬟是如何做的?”
“会送到管家那里,做些粗使活计,样子好的,就教着伺候人,送到各家院子里。”
“那就送去管家那里吧。”
“是。”月华浅浅松了一口气,生怕姑娘善心大发,将这女子收到院子里去。
“你不喜欢此人?”
月华点头,见着裴云舒并无不满,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便如实说了。
“小姐该是不知,五六年前,有个姿色尚好的女子也是如此这般,不曾料到,竟让一四品官员看中了,娶回家当了如夫人,可不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去?”
裴云舒的柳眉微蹙,这事,她从前倒是不知。
“所以,才会有人效仿?”
“可不是,小姐,你瞧那姑娘的样子,哪里是没银子下葬的贫苦人家能养出来的?”
月华仔细说了,末了摇头“想来也是有意来攀附的。”
怪不得,月眉前世那般怨恨她,竟是因着自己挡了她的好姻缘?
既如此,那就让她好好看看吧。
这一次,没有她裴云舒做这些人的踏脚石,她们还能不能得偿所愿。
“大小姐,长公主府到了。”
裴云舒从马车上踩着脚凳走下来,她今日来的时候,是精心打扮过的。
裴云舒长相明艳,国公府的大小姐,一袭红衣,烈烈如火,自京城的朱雀大街上打马而过,不知摄去了多少人的心魂。
今日,裴云舒便穿着件绯红的曳地纱衣凤尾裙子,裙摆宽大,可因着如今已然是盛夏,用的是上好的轻薄纱衣,夏风拂过,便是层叠的红浪。
裴云舒走进长公主府,摸了摸发髻之间的簪子。
长公主府今日设宴,太子谢长衍也来赴了他姑母的邀约,既谢长衍会来,裴云舒自也会来。
自两年前,国公府的大小姐裴云舒及笄,太子亲去观礼,还送了礼,虽国公府不曾说什么,但京城中多有人猜测。
太子该是属意裴云舒为太子妃的。
且这两年的时候,裴云舒和太子的确常一同出现,两人举止也颇有些亲密。
此种说法便更是甚嚣尘上,裴云舒及笄两年了,也不见有人去提亲。
长公主府设宴的园子在外,绕过那园子,里面还有个内园,是不许外人注意的。
但现在,内院外面站着数十个金刀侍卫,那是专门护卫当今陛下的。
还有个公公,见着裴云舒之后,赶忙迎过来。
“小姐到了,陛下正等着呢。”
走进去之前,裴云舒长出一口气,近人心怯,但只是瞥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裴云舒几乎就要涌出泪来。
“先生。”
“同朕在一起,国公爷会如此不满?”
对一个帝王来说,哪怕他再温和,他给你面子是他的事,但忤逆他,便是你的事了。
“先生怎么不懂呢?”裴云舒指着自己“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名声不好,在旁人看来,先生选我,也是因着我勾引了您,往后,要被说成红颜祸水了。”
裴云舒长叹一声,谢晏川拿起筷子敲在她的额上“胡言乱语。”但眉眼之中却是笑意。
“朕说过,朕会让你名正言顺的进宫,好怕朕食言不成?”
谢晏川今日兴致很好,陪着裴云舒在街上游玩,裴云舒还在旁边的摊子上让人给自己做了个面人。
“喏,送给先生了,在宫中的时候,想我了就看看。”
谢晏川想着,或许就是如此,他才没办法拒绝裴云舒,世间感情多内敛含蓄,谢晏川也早已习惯了,真情假意,只看他信不信了。
可裴云舒不一样,他的这个学生,永远热烈赤城。
“你确定,要我看着它想你。”谢晏川举着面人,神色有些莫名,这面人,除了能看出是个女人,何处和裴云舒像了?
裴云舒盯着看了一会儿,“先生,要不,回头我照着镜子,亲自给您雕一个。”
“好,我等着。”
谢晏川到底是将那面人小心裹进帕子里收起来了。
“国公爷回来了,可有说什么?”
“当然说了,说要给我和表姐,妹妹相看他手底下的武将,说夫婿要找如他一般的,文臣心中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不能作为良配。”
谢晏川摇头“的确是国公爷的性子,看来,也是该快一些了。”
裴云舒走在谢晏川身侧,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太过柔和,竟也不曾引起多少注意。
谢晏川不能在外过夜,天边染霞色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已经三催四请了。
“先生回去吧,我也该回家去了,不然爹娘要担心的。”
谢晏川坐上马车,透过车窗去看裴云舒,“我虽已和世子说过了,但以防万一,将这个拿去吧。”
谢晏川伸手,裴云舒抬手去握,一串手串就落在她腕上。
“就当朕给世子的安心丸吧。”
“毕竟,若是真拦不住国公爷,朕就要做出君夺臣妻的昏君之事了。”
谢晏川的马车远去,徒留下裴云舒和握在手中的手串,月华站在身后低着头,以防被小姐看到自己脸上抑制不住的惊惧。
“大小姐,咱们也该走了。”月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抖动。
裴云舒走了几步,一辆马车却突兀的挡在她面前,里面的人打开车窗,神色冷峻,“这么晚了,你为何还在此处?”
“太子殿下,如今您连他人在外走动都要管吗?”
裴云舒垂手,衣袖宽大,遮住了手中的手串。
“刚才那人是谁?”谢长衍看着裴云舒脸上的奚落之意,心底升起莫名的怒气来,他得了信,裴云舒同一陌生男子在街上举止亲密,他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瞧见两个人隔着车窗相握的手。
谢长衍脸上的冷意更甚。
“裴云舒,孤原本以为你只是骄纵了些,孤已经容忍你许多了,却没想到,你,你竟是如此践踏孤的情意的。”
“情意?”裴云舒嗤笑一声“殿下浑说什么呢?我与殿下何来的情意,殿下才是,莫污了小女的清白。”
裴云舒仰着头,笑容讥讽,一字一句都像是在激怒谢长衍。
谢长衍几乎想要拂袖而去了,但想起近日他已是诸事不顺,若是和国公府闹翻脸,谢长衍咬牙认下了。
月影是国公府给裴云舒准备的贴身女卫,平日都隐在暗处,裴云舒少有用得上她的时候。
现在想来,她也该物尽其用才是。
“月华,我原来那盆花呢?怎的不见了?”裴云舒拨弄着放在她拔步床木桌上的一盆花树。
“表小姐送的那盆茉莉吗?前些日子,小姐说看着不喜欢,让我送走了。”
“送去何处了?”前段时日,裴云舒还有些浑噩,只知道要将那些将来害了她的东西全都扔出去。
“送去花房了,先让花匠照顾着。”月华当然不会将东西扔出去,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她身为裴云舒身边的大丫鬟,行事自然要周全。
“要回来吧,表姐送的那花,可是从佛寺求来的,又精心照顾了这么久,怎么好扔给花房呢?”
月华让小丫鬟去将那盆白兰花端回来,原还想着放回原本的位置,可裴云舒却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不了,现在这花我也喜欢,那盆白玉兰。”
裴云舒盯着看了一会儿。
“先找个地方放着吧,让丫鬟平日照顾一下就好,别放在我眼前就行。”
月华能成为裴云舒身边的大丫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从不会反驳主子的话,也极少提出质疑。
“是。”
月华没让捧着花的丫鬟进来,直接就让人将花端走了,月华看着小丫鬟走远,这段时日,她看得清楚,大小姐似乎和表小姐有了些隔阂。
“月华,二小姐院子里,可有女医去了?”
“去过了,只说是崴了脚,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养几日。”
“你去我的库房里拿几样东西,看看婉儿喜欢什么,我去看看她。”
如今正是盛夏的时候,屋子里光也黯淡,金姨娘在院子里置了一张软塌,放了一张小桌,裴清婉倚靠在软塌上,手中捧着一本书,金姨娘在旁边做针线活。
裴云舒来的时候,没有让人通报,径直就到了院子前。
“大小姐来了。”金姨娘一惊,裴云舒极少往她们这边来,今日怎么来了,也没让人提前通传一声。
“金姨娘。”裴云舒略点了点头,这府上的地位就是如此,倒也并非只是嫡庶有别,更重要的,是夫人和姨娘母家的地位。
金姨娘的母家是商户,身份低微,裴清婉虽是她所出,但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平日在人前的时候,还得唤自己娘一声姨娘。
金姨娘面对裴云舒,多少有些讨好,裴清婉看得清楚,但她觉得,裴云舒不会在意。
“姨娘,你去给姐姐准备一下茶点吧。”
金姨娘应了一声,“好,我这就去,你们聊,你们聊。”
金姨娘的确是有意讨好裴云舒,这京城中,什么宴会邀约,亦或者这些少爷小姐一同出游,下的帖子,都是给裴云舒。
如今虽然也会给江流烟下帖子,可最开始,也是裴云舒带着江流烟在外露面的,才有了如今江流烟的才名在外。
金姨娘自认,她闺女不比那位表小姐差劲,只是被关在这深宅之中,再是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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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也不知啊。
如今,若能让裴云舒带着她闺女多出门走走,也能在定亲之前搏一个贤民,多少能嫁个好些的人。
“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姐姐说说话。”裴清婉让身边伺候的人都下去。
裴云舒坐在那里,看着这个小院子,“这院子,倒是被打理的不错。”
“我和姨娘都不喜出门,就只在院子里多上心了。”
“不喜出门可不行,你今年及笄了,不出门,怎么找个好夫家啊?”裴云舒坐在旁边的小桌旁,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看着裴清婉。
“对吧?”
“我的婚事,自有夫人操心。”
“娘操心是娘的事,可你,总也得上心些吧,在外的名声总是能让人多看你一眼的,你看,现在表姐不就才名在外吗?”
裴清婉安静了片刻,想起昨日看到的,还有自己脚腕处隐隐的疼痛,她这个时候,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虽然不知裴云舒和江流烟之间起了什么龌龊,但裴清婉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裴云舒给江流烟的,往后就会给她。
江流烟少一分,她就多一分。
“你的脚没事吧?”裴云舒略有些歉意,毕竟,这件事对裴清婉来说,实属无妄之灾了。
“这件事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昨日多亏了姐姐,不必担心。”
裴清婉认定了,她受伤只是意外,任谁来了也是如此。
裴云舒也不是那种良善之至的那种人,既然裴清婉懂事,也正好省了她的事。
“倒是我从前眼拙了,你平日不声不响的,却是个聪明人。”
“姐姐谬赞了,只是些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丫鬟端着茶点送上来,裴云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那送了两盒上好的茉莉花茶,等会儿让丫鬟给你送一盒来。”
“好。”裴清婉干脆的应下了,裴云舒觉得满意,不错,她既送出手了,接受的人就该承了她的情,大大方方的收下才是。
可从前,她送给江流烟的东西也不少,上好的茶叶布匹,还有首饰笔墨,江流烟总是拒绝,要她三番四次的去送,江流烟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收下。
裴云舒早就习惯了,因着她娘说过,表姐没了爹娘,心思敏感,让她多让着些,久而久之,裴云舒就习惯如此了。
说来好笑,前世她缠绵病榻的时候,谢长衍和她说起这些,她才知道,原来收下那些东西,对江流烟来说,是施舍,是屈辱。
“很多人都不喜欢聪明人,但这世上,总是聪明人才能活得好,不聪明的,都是垫脚石的命运。”
裴云舒站起身,看着裴清婉。
“但真正高明的人,是你聪明,但只有你自己知道,对吗?”
裴清婉若有所思的看着裴云舒,她好像,也从未看明白自己这个姐姐。
“姐姐说的是。”
裴云舒走了之后,金姨娘才走过来“婉儿,怎么样?大小姐找你做什么?”
裴清婉看着她娘“娘不必担心,是好事。”
“好事?”金姨娘不解,裴清婉笑了笑,低头看书,这是个机会,是她唯一的机会,裴云舒递给她的,也是她们母女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金姨娘在旁边看着,她不知自己女儿的打算,但她从未见过婉儿这般轻松愉悦的表情。
裴云舒其实并不知道裴清婉前世是个什么结果,前世她嫁入东宫之后,就几乎被断了和外界的所有联系。
和家人见面的时候也被喂了药,头脑都不清醒。
虽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垂怜,让她能重生一场,她还有什么可怕的,豪赌一场,这一次她绝不会输的。
她最大的变数,裴云舒随手摘了路过的一枝花,就是如今大宸的帝王,她的西席先生,是将她当做小辈,还是,当真有男女之情。
她前世不曾看清的事情,现在也不知晓,裴云舒揪着手中的花瓣,先生前世便对她有情吗?
月华走到裴云舒身边“大小姐。”
“晏先生送了一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