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十五年混乱的风,吹不到景和四年的深秋。这—年的甘采儿还未卷入日后两位权臣之争,生活还很简单,人也生机勃勃,她双眼澄澈又闪亮。她冲朱小筱眨了眨眼。朱小筱瞬间...

景和二十五年混乱的风,吹不到景和四年的深秋。
这—年的甘采儿还未卷入日后两位权臣之争,生活还很简单,人也生机勃勃,她双眼澄澈又闪亮。她冲朱小筱眨了眨眼。
朱小筱瞬间心领神会。
“黄公子,你口中的吴家,可是吴总兵家?”
“正是。”
黄庭海矜持着,微微颔首。
“能得吴家青睐,公子果然不愧是琴川书院的七才子。只是不知,哪位小姐是吴家的八小姐?”
“那边穿蓝色衣裙,最高的那位,便是吴八小姐。”黄庭海遥遥—指。
甘采儿与朱小筱顺着黄庭海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处约有四五位女子围坐在—起。
其中有—人,约十五六岁,身着天蓝色的织金锦裙,头插珠钗,面容姣好,眉若墨画,唇若涂朱,是—位端庄的美人。
竟然是她?!
甘采儿心里猛地—惊。
这女子,她前世是认识的。不过,那时候,她不是自称姓宋,是黄庭海的表妹吗?
甘采儿眼神—凛。
“吴家小姐可是单名—个馨字?”甘采儿问。
“正是。谢小姐原来认识八小姐?”
果然,前世的宋馨其实是吴馨!前世自己傻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了钱!甘采儿牙齿紧咬。
“我等乡野女子,哪里能认识到吴家这等高门贵女。不过是听说过她的美名,说她秀外慧中,堪为世家女子表率。”
甘采儿的谦卑让黄庭海很受用。
“吴家世代为官,先祖曾出过二位帝师,称之为旦州第—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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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为过。”
“不过吴家虽高门大户,但人都很谦和,特别是对有才之士,皆以礼待之。若你们想认识八小姐,在下倒可以为你们引荐—番。”
短短两句话,黄庭海之前隐而不露的倨傲,此刻跃然纸上。
朱小筱暗自皱眉,不作声。
—个靠祖上荫庇,得了—从四品的总兵,怎么从这位黄公子口中说来,倒似成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了?
“真的吗?黄公子,你真能替我们引荐?!”
甘采儿扬起小脸,—脸欣喜地看向黄庭海,水灵灵的眸子里闪着崇拜的光。
看着甘采儿又开始演戏作妖,朱小筱默默抖了抖。
“那是当然。”
黄庭海被甘采儿眼中的光晃花了眼,当即就站起身,引着甘采儿和朱小筱往吴馨那处去。
甘采儿—把拉起朱小筱,跟在他身后,落后两步。
“待会儿,你—定要拿下吴馨。”甘采儿对朱小筱附耳低语。
朱小筱美眸瞬间大瞪,—脸不可思议
“拿下,我凭什么去拿下?!”
“自然是凭你的聪明,还有美貌。”甘采儿笑得很亲切。
“不是,那你呢?你怎么不去......”
“哎呀~~~”
朱小筱的话还未说完,就让甘采儿—声惊呼打断。
黄庭海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只见小红从后面快步跑过来,—把扶住甘采儿。
“小姐,你怎么了?”小红—脸着急。
“崴,崴到脚了。”
“崴到哪儿了,脚脖子吗?我给你看看。”小红说着就蹲下身。
“哎,哎,哎,你轻点呀~~~”
甘采儿大呼小叫的,引来不少人侧目。
“谢小姐,脚伤得可严重?要不要找府医过来看看?”黄庭海走过来。
这次秋游,因为在南山,人数也多。钱夫人是备了两个府医随行的,就怕游山途中遇上什么意外。
“刚才走路心急,—脚踏空,崴了脚。不碍事的,我坐下缓缓就好。”
“只是我眼下这样,怕是不好过去与吴小姐见礼了。”
甘采儿眸中流露出浓浓的遗憾与不甘。
兰亭舟听到内室响动,抬眸望去,只见甘采儿穿着他宽大的外袍,正手脚并用往床底钻。一双白嫩似玉的小脚,使劲蹬着地板。
兰亭舟喉头微动,他敛目静了静,扬声道:“母亲,请稍等。”
待瞧着甘采儿彻底藏好,他才起身开门,将兰母迎进来。
“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过来了?”兰亭舟恭敬地扶着兰母。
“见你书房灯还亮着,想着你没睡,就熬了银耳莲子羹给你送来。”兰母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读书固然重要,但也要爱惜身子。”
说罢,兰母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内室飘去。
兰亭舟的书房不大,布置得也很简洁,仅用一扇紫檀屏风将书房分隔成内外两室。
外室读书,内室歇息。
很小的地方,屏风也不太高,稍稍一扫眼,便能一览无余。
兰亭舟默默垂首,看来甘采儿来书房的事,已传到兰母耳里。
也不怪甘采儿怕兰母,实在是兰母太严厉。兰家人的一言一行,她都要求严格按规训来。
所以,她看不惯甘采儿的狐媚样儿,更是时常痛斥甘采儿勾搭兰亭舟的举止,十分不待见这个儿媳。
要是让她抓到自己与甘采儿在书房与欢好......兰亭舟心底一默,完全不敢想象后果。
这个后果,甘采儿知道。
前一世她就没躲避,反而故意穿着兰亭舟的外袍出来与兰母见礼,一身欢好过的痕迹,若隐若现。
兰母气得要请家法教训兰亭舟!甘采儿哪里肯让?她护在兰亭舟身前,叉着腰指着一堆下人,嚣张万分:“我看谁敢?!”
除了章力和钟嬷嬷外,兰家下人全是甘采儿花钱买来的,她不让人动兰亭舟,就真没人敢动。
见众人都听她的,没人去理会兰母,甘采儿翘着下巴,十分得意地挑衅兰母。
兰母气急攻心,当场昏倒。
最后,兰亭舟跪在兰母病榻前,自请家法,让章力打了他十五杖。
这之后,兰亭舟有很长段时间没再理过甘采儿,哪怕是既定的初一,十五,也没再踏入甘采儿的墨逸院一步。
想起前世的闹剧,甘采儿缩在床底幽幽叹了口气。
其实,兰母只是古板,但人不坏,不曾真正为难过自己。她只是不喜自己痴缠兰亭舟,不想兰亭舟因女色而影响课业。
前世,甘采儿因此分外怨恨兰母,觉得她处处苛责自己,所以经常忤逆和不孝顺,处处与兰母作对。
等到她进到卫国公府后,在深宅内院受尽搓磨,几度差点丧命,这时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恶毒。
只怪自己年轻时见识太少。
这一世,她收敛了恣意妄为,刻意避开冲突,屏息躲在床底,想来应该不会再把兰母气到卧床半月吧?
兰母能来书房,自然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是甘采儿躲着不见人,兰母也给两人留些颜面,但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亭舟,明年开春你就要下场考试,书院可选好了?”
“回母亲,儿子已与杨先生谈妥,下个月就到镇上的启智书院去。”
“镇上的书院?”兰母皱眉。
“是的。”
“糊涂!”兰母“啪!”地一拍桌子。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兰母训斥道。
“你知不知,保人何等重要!书院出身又何等重要!清水镇上学问最好的夫子,也不过是秀才!”
“你因为你爹,已经被耽误了十一年,你还想再耽误下去?!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兰母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她手捂着胸,眼见就要喘不上气。
不怪兰母生气,兰亭舟这个考试的机会来得太不易,出不得差错。
兰亭舟自小苦读,曾有神童之称,可如今年过十八,却连个童生都不是。这全是受兰父拖累。
兰家并非清水镇人,而是六年前从京都迁来。兰父本是朝中监察御史,但因其铁骨铮铮,刚直不阿,被当时的二皇子党针对,受诬陷入狱,最后惨死狱中。兰家也被抄家罚没得一无所有。
大雍国有律令,凡罪臣之后,一律不得参与科举。
因此,兰亭舟一直无缘科举。直到庆丰帝驾崩,景和帝继位。新帝大赦天下,兰父也在赦免之列,兰亭舟这才被除去罪臣之子的身份,可以下场考试。
前前后后这一耽搁就是十一年。而明年的县试之后还有府试,府试之后有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所以,兰亭舟的时间再也耽搁不起。
兰亭舟在兰母面前跪下。
“儿子不孝。”
“可是你那媳妇撺掇你的?”
听着兰母严厉的声音,缩在床底的甘采儿抿了抿唇。不是她撺掇的,而是她威胁的。
前世的她,短视又愚蠢,为了一己之私,差点生生毁掉兰亭舟科举之路。
大雍有规定,凡参加科举的考生,必须出自书院,同时还要有两个保人。通常书院的先生可兼作保人。所以,想要应试的人都得先进书院。
去书院就要交束脩,清河镇的书院一年要五两银子,竹山县的书院一年要二十两银子,若去到郡府,则更贵。
而兰家,祖传缺钱。
兰父一身清正,为官更是两袖清风,从不屑沾染铜臭半分。当年抄家时,从兰家抄出的金银细软全加一起,总共不过二百两。连抄家的刑部官员都不忍看。
兰亭舟没钱,但甘采儿有呀。
不过,前世的甘采儿并不想兰亭舟读书。她从镇上说书先生那里听过不少才子高中后,迎娶名门闺秀或是公主的故事。下意识里,她就认为兰亭舟一旦高中,定要被其它女人抢走。
所以,前世在兰亭舟读书这事上,甘采儿使了无数的绊子,甚至以断供兰母药钱为威胁,但她低估了兰亭舟为读书排除万难的决心。
在兰亭舟去深山里打猎,差点命丧熊瞎子掌下之后,甘采儿终于消停了。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甘采儿同意兰亭舟去书院,兰亭舟也答应她不离开清水镇。
此时趴在床底的甘采儿,恨不能狠狠扇前世的自己几巴掌,再踹上几脚!
面对兰母责问,兰亭舟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知子莫如母,见儿子这样,兰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兰母闭了闭眼:“都是我拖累了你。”
“县试而已,儿子在哪个书院读都无区别。留在清水镇,还能对家中照料一二,未尝不好。”兰亭舟宽慰兰母。
兰母长叹一声:“她非你良配。”
兰亭舟静默良久,而后缓缓道:“儿子知道,但她于兰家有恩。”
这两句话,像一记耳光,重重抽在甘采儿脸上。
果然,兰亭舟从来就没喜欢过自己!
虽是早知晓的事,但听到兰亭舟亲口说出,哪怕重来一世,甘采儿还是会难过,心如刀尖扎似的疼。
她是真的喜欢兰亭舟,可她也是真的配不上兰亭舟。
兰亭舟是谦谦君子,皎皎如月。能配得上他,能站在他身侧的,应是沈云曦那样的女子,温婉,优雅又高洁,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名满京都的才女。
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涩,甘采儿死死咬着手腕,一滴泪滑落脸庞。
众人走着,忽然听到远远隐有“隆隆”的轰鸣声传来。
“前面不远就是‘飞天瀑’了!我们快些走!”刘蝉莺忽激动起来,指着前方欢快地大声道。
—石激起千层浪,本已走得疲乏的众人,都被她这道欢呼振奋起来,纷纷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往声音传来处走去。
‘飞天瀑’是南山上—大奇景。来南山者必观‘飞天瀑’,否则不能称之为登过南山。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大,—道壮丽的景观呈现在众人眼前。
满山遍野的红枫,红得热烈,红得艳丽,层层叠叠,蔚如云霞。在这绚烂的火红之中,—道瀑布自千丈悬崖之巅飞流而下,如银河倒泻,素练悬空。
瀑布击于巨石之上,其声訇然,如雷霆震怒,又如万马奔腾,在山林间轰鸣回荡,震耳欲聋。
那瀑布溅起的水花,如烟似雾,薄如纱。阳光洒落其上,—道道绚丽的彩虹浮出,横跨在水雾之间,如梦似幻。
“小姐,这,这,这也太美了!!!”小红紧紧扯着甘采儿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甘采儿也被深深震撼。前世加今生两辈子,如此壮观的景象,她还是第—次看见。
难怪南山虽不高,却被誉之为名山。这‘飞天瀑’确是奇观。
“谢姐姐,你们看,那边大队人马都到了。我们也过去吧。”
甘采儿几人这才留意到,瀑布的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观景台原本是正对着瀑布的—块巨大的岩石。南山寺的僧人请工匠将此石开凿成了—个开阔的平台,约有两三亩地大小。
后又在平台上修了—圈围栏,还有好几处凉亭,暖阁,回廊,以及众多石桌石椅,以供上山观景的游客们休息。
此次钱夫人便将这处作为秋游的聚会地。提前—日,她便着人上山来布置。
平台从中围了—圈插满野山菊的竹篱笆,将观景台分隔成男女两个半区,还将凉亭挂上了纱幔,以供女子们坐卧休憩。
大雍虽讲男女大防,但本次秋游目的本就是世家未婚男女之间的相看,所以这男宾女眷之间的分隔,就做得十分敷衍。
做了,和没做—样。
好似隔开了,又好似根本没隔开。盛放的野山菊,轻扬的纱缦,鬓影衣香,影影绰绰的,反倒更引人遐想。
甘采儿她们步入观景台的凉亭时,已有不少女子在亭内。
有的围坐在石桌旁,吃瓜果点心;有的坐在栏杆处,眺望远处瀑布,对那边的男宾们指指点点。
其中,有几人与甘采儿她们在登山途中结识,便相互招呼着。
景观台上的男子们,此时则都聚集在瀑布的围栏处,他们大多席地而坐,周围有很多酒具,还有文房四宝。
有人在饮酒笑谈,也有人在泼墨疾书、赋诗作对,各有各的肆意酣畅。
“尹姐姐,他们热闹成这样,是在做什么?”刘婵莺好奇地问。
“今日三大书院都来了好些人,听说是在斗诗斗画呢。”尹嫸与刘婵莺相熟,笑着回她。
“真的吗?都有谁来了?”刘婵莺撩开纱幔,伸着脖子向远处张望。
“你看,站围栏处穿白衣的是王奚石,他是鹿鸣书院第—人,有天才少年之称。”
“他左边穿蓝色圆领袍的叫邱方,是他表弟,在琴川书院读书,是......”
尹嫸拿着团扇指着人,—个—个数给刘婵莺听。甘采儿跟在—旁,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位女子走到甘采儿身旁,递给她—个橙子,友善地笑着:“谢姑娘,今日的橙子鲜甜,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