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在这里养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被外人发现,就惹来许多麻烦。春枝看他有所动摇,当即又道:“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再找找人,若非万不...

霍峥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在这里养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被外人发现,就惹来许多麻烦。
春枝看他有所动摇,当即又道:“你再好好想想,我也再找找人,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跟你假成亲的。”
她说着,低头吃完了碗里的瘦肉羹,就回屋继续做衣服去了。
霍峥独自一个人坐在八仙桌前,吃完了第二碗瘦肉羹。
瘦肉羹是真的美味。
这姑娘方才说什么来着?
——我可以每天给你做饭,照顾你,养着你……
霍峥先前从来没遇到过要养他的姑娘。
有些好气又好笑。
其实,跟她假成亲也不是完全不行。
……
第二天天还没亮,春枝就照常起来做豆腐。
男人那屋的门还关着,里头黑漆漆的,人显然是还没起。
她给霍七留了一碗豆浆,又烙了一个鸡蛋饼,就出摊卖豆腐去了。
昨天官差找上春枝,说她年满十八尚未婚配要交罚金、蹲牢狱的事半个临水镇的人都知道了。
今儿她出摊的时候,来卖豆腐的人多半都拉着家里尚未娶妻的子侄,让春枝相看。
个个都夸春枝能干,长得又好看。
被拉来相看春枝的男人们一看到她就看直了眼,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春枝忙着称豆腐打包收钱,还要抽空看上站在跟前的人几眼,一大早忙的不可开交。
隔壁的李大娘也带着她那个做渔夫的娘家侄子过来了,排着队让春枝相看,顺便买块豆腐回去。
“春枝你看,这就是我娘家侄子李峻,你看是不是长得高高大大的?就是太老实了,嘴笨了些,看到姑娘都不好意思说话……”
李大娘排了半天的队才轮到,赶紧对着春枝夸自己的娘家侄子。
李峻高高壮壮的,皮肤有些黑,一看到春枝就有些脸红,结结巴巴地说:“春、春枝姑娘好,我姑、姑姑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
“谢谢李大娘夸奖,这是一斤豆腐,您拿好了。”
春枝麻利地拿荷叶包好了,系上绳子递给李大娘。
这个李峻跟周员外和楚公子那些有钱人不一样,看着就老实内向。
身上的衣衫看着有些旧了,洗的倒是很干净。
春枝就想找个能安稳过日子的,觉得李峻这样的比有钱人、读书人都更加适合她。
她跟李大娘说,这会儿摊上正忙着,别的事等回家再说。
李大娘一听,有戏啊,赶紧接过豆腐,带着李峻站到边上,“那春枝,你先忙着,我带着李峻回家等你啊。”
春枝应了声“好”,继续在摊子上忙碌着,时不时跟来卖豆腐的人闲话两句,
这天依旧是没到中午豆腐就卖光了。
春枝收拾好东西,准备推着板车回家。
隔壁卖饼的张大娘塞了几张饼给她,“拿回家吃。”
春枝推辞不过,只能收下,“那谢谢张大娘。”
“谢什么,咱们都一起摆摊多少年了。”张大娘有些伤感道:“你要是嫁了人,以后就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卖豆腐了。”
春枝笑了笑,“嫁了人,我也还在临水镇,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张大娘怜爱地看着春枝,她家里有个跟春枝一样大的姑娘,前两年远嫁了,张大娘知道春枝没爹没娘,就格外照顾她。
现在听说官府为难她,逼着她三天之内嫁出去,张大娘心疼极了,跟春枝说:“春枝,你可不能病急乱投医,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挑个好的,刚才李家那个真的配不上你……”
李家那个别说跟状元郎没法比了。
就是跟周员外和楚公子也是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
“多谢张大娘提醒,我知道的。”
春枝没有多说什么,推着板车回了家。
早上给霍七留的豆浆和烙的鸡蛋饼都没了,应该是他起床之后吃了。
屋门虚掩着,春枝走过去看了一眼,霍七衣衫半褪。正在费劲地给后背的伤口上药。
春枝叩门三声,“要帮忙吗?”
霍峥回头看她一眼,“过来。”
依旧是那副随意支使人的做派。
“等会儿。”
春枝没有立刻过去,反而先去洗了个手,拿方巾擦干之后,才进屋走到霍峥面前。
伤口已经结痂了,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春枝帮他换了药,重新包扎好,顺带着帮他把衣衫穿上,理了理衣襟。
霍峥看她熟练的动作,忽然问了一句,“你以前也是这么照顾状元郎的?”
春枝顿了一下,“跟你有什么关系?”
霍峥道:“不是你要跟我假成亲吗?”
怎么没关系?
“你又不肯答应。”
春枝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正好这时候李大娘带着李峻过来了。
她站在门边,回头同霍七说:“有客人来了,你在屋里待着别出来。”
霍峥还想再说什么,春枝已经转身迎了过去,“李大娘,李大哥。”
李大娘手里拎着两个纸包,“给你带了些金银花茶,自己晒的,清热去火,还有我自己做的荷花糕。”
“李大娘太客气了,快请坐。”
春枝领着两人来到八仙桌旁坐下,她泡了一壶茶,给两个人都满上。
李峻端着茶杯,时不时看春枝一眼,好像还不好意思将目光停留在春枝脸上一样。
李大娘同春枝说:“我这侄子是个实在人,一眼就相中你了,他家里有八间屋子,聘礼能出到三十两!”
普通百姓家,三十两的聘礼已经算很多了。
所以李大娘说这话的时候,腰杆子挺得很直。
她跟春枝说:“他原本也是早该娶妻的,只是五年父亲去了,三年母亲又去了,这才耽误到现在,哦,家里有个妹妹已经出嫁了,还有个读书的弟弟平日里一直住在书院,你一嫁过去就是当家的……”
李峻全程都不怎么说话。
李大娘夸完了春枝,夸李峻,一张嘴从进门开始就没停下过来。
她说的口干舌燥,最后笑着问春枝,“春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看行不行,一句话。”
春枝觉得李峻还挺好的,想着若是霍七不肯跟她假成亲,跟这个李峻一起搭伙过日子也挺好。
一个“行”字到了嘴边,她刚要说出口,屋里的霍峥忽然推着轮椅出来了。
李大娘立刻站了起来,惊诧不已地问道:“春、春枝,你屋里怎么有个男人?”
春枝给他盛了饭,然后把筷子递给他。
今儿她做的都是自己的拿手菜,颇有些自豪地同他说:“快尝尝。”
霍峥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豆腐摆在同一张桌子上,他先夹了一块麻婆豆腐尝了一下,一口就被惊艳到了。
这道麻婆豆腐集麻、辣、鲜、香、烫、整、嫩、酥于一身,简直比御厨做的还好。
春枝见霍七尝了一口麻婆豆腐之后就不说话了,忍不住问他,“怎么样?”
霍峥被这道菜惊艳到了,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说“尚可。”
“那再尝尝别焖豆腐……”
春枝给他夹了一块。
霍峥一口咬下去,眼睛都亮了。
春枝等着他的评价,忍不住又问道:“焖豆腐怎么样?”
霍峥“嗯”了一声之后,食指大动,开始风卷残云一般,把每道菜都吃了大半。
两个人八道菜,最后竟然吃的七七八八。
春枝见状都震惊了。
她是想着吃不完可以留着晚上吃,没想到霍七这个不吃葱的,以后连小葱拌豆腐都没有放过。
最后只剩下那锅鱼头豆腐汤没有喝完。
因为实在太大锅了。
春枝怕霍七吃太多撑着,忍不住提醒道:“好吃也不要吃多,我下次再给你做。”
霍峥道:“我没吃多,我饭量本就如此。”
要知道他在京城的时候,每道菜最多只夹三次,因为从小就有人教他,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喜好。
若是被人探知喜好,那么下毒、谋害之事便会接踵而来。
算起来活了二十多年,他在这破屋养伤的这几天,过的最随意。
吃完饭后,春枝开始接受碗筷,霍峥十分自觉地过去洗碗。
现在都不用春枝叫他了。
霍峥洗碗的时候,春枝说:“也不知道这个长安王要在南州待多久。”
“怎么?”霍峥回头看向她,“你不想让他来南州?”
春枝道:“不是我不想,是每次有大官来巡查南州,官兵们就不许我们出摊,也不许寻常百姓上街,好像生怕冒出个当街告状的……”
霍峥把洗好的碗整理好,状似随意地问道:“以前出过这样的事?”
春枝道:“上次来巡查南州的那位张大人,说是什么张青天,有人拦路告状,那位张大人也接了这个案子,可后来没几天,张大人所在的驿馆走水,连张大人和人证物证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霍峥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位张大人,正是因为张御史巡查南州意外死亡,才有长安王接手此事。
这南州之地非同一般。
连长安王这样的天潢贵胄来了,也遇到刺杀,险些命丧于此。
霍峥问她:“此事你从何得知?”
春枝道:“这事整个南州都知道啊。南州是宁王的封地,宁王就是南州的土皇帝……”
她说在南州,任何事都是宁王说了算。
南州所有官员都为宁王马首是瞻,这是所有人南州人都知道的事情。
春枝虽然只是个卖豆腐的,但是西街有人专门收保护费,那些钱其实是当官的授意收的。
霍峥问她:“你们就没想过报官?”
“报官?”春枝笑了一下,“上哪报官?南州之地官官相护,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小老百姓只要日子能过的下去,谁会去找死?”
那些冒死告状的人都是被逼到了绝路,实在没办法了。
霍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春枝说着那位长安王来了南州,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在他离开南州之前西街都不能摆摊,那她这几天就找人先把院墙砌起来。
霍峥听到这声“夫君”,不由得顿了顿。
明明是假成亲,但春枝这一声“夫君”喊得,实在令人心河荡漾。
陆景云的目光落在春枝身上,表情很是复杂。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春枝会当着他的面,喊别的男人夫君。
春枝道:“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但凡真心来贺喜的,都能喝一杯喜酒。若是来捣乱的,也休怪我不客气!”
纪如珍躲在陆景云身后,“我们怎么就不是真心来贺喜的?我给的礼金比这些人加起来都多!”
纪如珍在心里怒骂那些衙役都是废物,竟然真让春枝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男人嫁了。
按照她原本的预想,是让春枝交罚金,然后再拉去强行婚配,将她配个酒鬼赌徒,让她下半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哪知道春枝竟然这么好命,没能嫁给陆景云,却嫁给了比陆景云更俊美的男人。
“谁稀罕你的礼金!”春枝道:“你要是有钱没处花,先把你们欠我的万两金还上!”
纪如珍还想再说什么,被陆景云按住了,“我们走。”
春枝这样明艳泼辣的模样让陆景云感到陌生,春枝以往在他面前都是很温柔的,而现在……
春枝再也不会温柔地对待他了。
陆景云意识到这一点,简直不能在这多待一刻。
纪如珍还不想走,她的面子被人踩在脚底还没捡起来,她刚要开口说话。
周遭众人便纷纷开口驱赶:“不请自来的人,给多少礼金都白搭!”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无非是想看看春枝离了陆家之后过的有惨,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们春枝过得好着呢!”
“离了负心汉,嫁得如意郎,春枝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走走走!别在这里碍眼,小心我拿大扫把扫你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陆景云和纪如珍等人驱赶出去。
纪如珍被众人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捂着脸跑了。
陆景云带着众人紧追纪如珍而去。
“走了走了!碍眼的终于走了!”
院中众人很快就恢复了欢声笑语,“新郎新娘入洞房咯!”
霍峥和春枝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洞房。
龙凤喜烛高高燃起,红罗帐低垂,床上撒满了花生桂圆和红枣。
春枝被两个嫂子扶着坐到床榻上,众人起哄道:“新郎官、新娘子,该喝交杯酒啦。”
合卺酒又名交杯酒。
吴嫂子转身斟了两杯酒,用托盘呈上,春枝抬手拿了一杯,霍峥拿了另外一杯,两人在众人的贺喜和打趣声中合卺交杯,饮尽了杯中酒。
春枝平素都不饮酒,只饮了这一杯就面上飞红,脸颊上的胭脂色更浓了。
张大娘拿着剪子上前,让新郎官和新娘子都坐在床榻上,她从两人头上各取了一缕发丝,交缠在一起,放入红色的香囊之中,笑着祝愿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春枝听到这话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霍峥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她脸热的厉害,立刻就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
众人吵吵嚷嚷地闹了一会儿洞房,被张大娘她们招呼着去院子里吃席。
洞房里一下子就只剩下霍峥和春枝两个人。
屋外热热闹闹的,屋里却很安静,静到春枝可以听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霍峥坐在她身侧,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霍七。”春枝喊了他一声,“你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