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月昭按例来给陆老夫人请安。一路思忖着昨日库房发现的蹊跷,把玩着手中的铜匙,猛地撞上个水红色的身影。抬眼一看,却是个极美的女子。倒不是说容貌有多难描难画,...

翌日,沈月昭按例来给陆老夫人请安。一路思忖着昨日库房发现的蹊跷,把玩着手中的铜匙,猛地撞上个水红色的身影。
抬眼一看,却是个极美的女子。倒不是说容貌有多难描难画,只是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万种。
那是林晚棠。
扬州瘦马出身,上辈子独得陆明允全部宠爱,靠一招绿茶把全府人吃得死死的林姨娘。
林姨娘福了福身子,行礼时腰肢弯得恰到好处。
“请夫人安。”
真好看,连行礼也这么好看。
沈月昭暗叹了一声,瞅了瞅她的水蛇腰,摸摸自己这两日吃得有些鼓的肚子,自惭形秽。
上辈子她瞧不上林姨娘的做派,觉得当家主母立身要正,怎么能跟这些妖妖调调的女人同流合污。
血的教训告诉她,男人就喜欢这样的……
不过这辈子,她也不在乎男人喜欢啥样的。
见她不发一言,林姨娘的腰弯得越发低了。
“妾身林氏,论理昨日便该拜见夫人。只是听说夫人忙于清点库房,”她语调谦卑,“又因这两日郎君都歇在我房中,妾实在抽不开身来。”
炫耀啥呢,陆明允那烂黄瓜,爱睡哪儿睡哪儿。
“多礼了,”沈月昭心里又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淡淡的,对她那番挑衅的话并不放在眼里,“正好,一道去给母亲请安。”
步入松鹤堂,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身心舒爽,意弛神迷。
老夫人倚在榻上,指尖捻着那串伽楠香珠,看到她们进来,眼皮也不曾抬一下:“月容,明允说库房湿气重,你自幼体弱,不如将库房钥匙交给晚棠吧。”
“我近日身子也是不大爽利,实在没工夫打理这些。”
沈月昭刚要出声,林姨娘已经娇怯怯地开口:“老夫人体恤夫人,是夫人的福气呢。”
说话时她眼睫轻颤,似惶恐又似羞怯地捏着帕子,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月昭咬牙切齿,她这么说,自己要是反驳老夫人,倒成了不识好歹不领情了。
快三年了,她的绿茶功夫越发深厚了。
见沈月昭没有交出钥匙的意思,她又微微侧身,腰肢一软,轻叹了一声:“其实夫人何必辛苦?郎君常说,您身子骨弱,合该静养……”
她忽然掩唇轻笑,眼尾扫向老夫人:“昨儿夜里,郎君还搂着妾身说‘晚棠,要多替夫人分担些’。”
沈月昭恶心得要吐了,谁关心你俩在床上说了什么?
她知道,林姨娘这是想激她吃醋发作。可惜上辈子的她也许会,这辈子她只觉得恶心。
“母亲说的是,”沈月昭没搭理林姨娘,直对着陆老夫人道,“只是有件事还望母亲容秉。儿媳昨日清点库房,核对账目,发现去岁修缮东厢库房耗银八百两,但今春连日阴雨,仍漏湿了三十匹蜀锦。”
库房钥匙仍在她袖中笼着。
老夫人的眼皮终于抬了抬,眼风剜了林姨娘一眼:“晚棠,去岁修缮东厢库房不是你协理的么。”
林姨娘一双美目楚楚可怜,颤声道:“是妾办事不力,还请老夫人责罚。”
“罢了,你昨日给我调的安息香极好,这几日你便专心为我调香吧。”
就这么完了?这婆母真双标。
沈月昭记得自己上辈子督着婆子们清理库房,陈嬷嬷失手打碎了一套茶盏,老夫人就责备她治家疏懒,罚着还怀有身孕的她去祠堂跪了半个时辰。
这林姨娘莫不是给老夫人灌什么迷魂汤了吧?
陆老夫人又抬头看了她一下,仍是歪在榻上没起身:“月昭,你便督着他们重新将这库房修缮一遍吧。”
“儿媳遵命,”沈月昭乖顺地福了福身子,“只是可否请二叔协理,听闻二叔督造过明州水驿的防潮仓,最懂如何防潮。”
林姨娘的神色却忽地变了,急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二爷……”
“姨娘此言差矣。”陆明渊慵懒的嗓音自廊下传来,“东厢库房存着御赐的紫铜鎏金佛,若是潮损了……”
他跨过门槛,沈月昭闻到他斗篷上挟着的桐油味,“怕是大哥也担待不起。”
“大伯母安好。”他不忘对着陆老夫人恭敬行礼。
拨弄佛珠的声音停了半刻。老夫人闭眼长叹:“明渊帮着料理罢。”
沈月昭伏身谢恩时,瞥见林姨娘绞紧帕子的手。
她直觉,库房里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让陆明允那么紧张地要收回她的钥匙。
至于陆明渊嘛,一是探探他是敌是友,二是……
她想逗逗他。
沈月昭惊魂未定,她颤抖着手从枕下翻出元朗的那个红肚兜。是洞房夜陆明允拿给她的那个。
借着烛火,她再次仔细地看了看红绫肚兜上细密的针脚。
是苏绣的套针技法无疑。
而月明姐姐最擅的便是苏绣套针。
茯苓饼、和月容相似的容貌、元朗的肚兜,这些都指向一个人,那就是沈月明。
难道元朗,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月明姐姐的?
可月明姐姐不是在她上辈子出嫁前就死了吗?
沈月昭跌坐在榻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方并蒂莲肚兜。
那她的孩子在哪里?
突然一阵响动,一个黑影裹着夜风闪身进了门,她刚要张口喊人,嘴却被一双修长的手轻轻堵住。
她就势咬下去。
“额……”陆明渊吃痛松手,掰过她的身子来,直视着她。
“嫂嫂属狗的吗,怎么动不动咬人。”
他轻抚虎口处,那里已被她咬出了个血牙印,一双瑞凤眼却玩味地看着她。
“你干嘛?”沈月昭挪了挪身子,警觉地把元朗护在身后,“又翻墙过来的?”
“嫂嫂,干嘛这么防着我。”陆明渊竟是有些撒娇的语气,“我可是给你送伤药来的。”
不等她反应,他利落地除下了她的鞋袜。
登徒子!她又想骂人了。
却见陆明渊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单膝跪在榻前,指尖轻轻撩起她的裙摆。
“别动。”他低声道。
沈月昭下意识要缩腿,却被他握住脚踝。他的掌心很烫,烫得她心尖一颤。
“我自己来...”
“你看得见伤口?”他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
沈月昭哑然。确实,伤在小腿后侧,她自己上药确实不方便。
冰凉的药膏沾上伤口时,她忍不住轻嘶一声。陆明渊立即放轻动作,指腹沿着伤处边缘轻轻打转,将药膏一点点揉开。
“疼就咬我。”他将另一只手递到她唇边,笑得促狭。
沈月昭别过脸去:“谁要咬你。”
屋内安静下来,只余烛芯偶尔的噼啪声和元朗熟睡的呼吸声。
他的指尖在她伤口周围流连,带起一阵麻酥酥的痒。
“好了...”她气息有些不稳。
陆明渊却忽然俯身,在她伤处轻轻一吻。
沈月昭浑身一颤,脚趾不自觉地蜷起。他顺着她的小腿线条缓缓上移,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膝窝。
“陆明渊...”她警告地唤他全名。
他这才直起身,却顺势将她压倒在榻上,双手撑在她耳侧。
“绾绾...”他低声唤她,呼吸灼热。
沈月昭抬手抵住他的胸膛,却摸到他湿透的衣衫下急促的心跳。
“你衣服还湿着。”
“无妨。”他低头,鼻尖蹭过她的,“先管好你的伤。”
两人的唇近在咫尺,呼吸交融。
元朗忽然翻了个身。
两人骤然清醒。
“明日再来换药。”他翻窗而出,声音散在夜风里。
沈月昭摸着发烫的脸,看着熟睡的孩子出神。
她必须找出自己前世之死的真相,确定元朗是不是她的孩子。
连续几日用早膳时,只有陆明允、沈月昭和陆老夫人三个人。
林姨娘虽已解了禁足,但陆老夫人因着回门礼的事情,余怒未消,这几日并没要她在身边伺候。
陆瑶被罚着在自己房里思过,也没出现。
自她知道家里要把她许给老头子的事,就开始摔自己屋里所有能摔的东西。不过家里没人理她,由她去闹,左右是要嫁出去的。
这两个人不在,耳根着实清静了不少。
沈月昭正小口喝粥,忽见老夫人往陆明允碗里夹菜。“明允,你这几日忙于公务,也是瘦多了。”
察觉到她在发抖,陆明渊起身,把她搂在怀里。
“绾绾,别怕。”他低声唤她,“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沈月昭身子一僵,确实有些力气不支地靠在他身上。
她的下巴磕在他肩上,只静默着不出声。
“你不问问我,今日是怎么排的这出好戏么?”陆明渊有心逗她快活,抱着她在榻上坐下,刮了刮她的鼻尖。
沈月昭皱了皱鼻子:“我正要问你。这出戏…你什么时候开始安排的?林姨娘贿赂曹夫人不可能是这两天的事。”
“从她害你罚跪祠堂那夜起。”
沈月昭震惊地看着他。这么早?可那时候他们明明才刚认识……
“这位姨娘虽然见识短浅,倒是真心为着我那位堂兄。”陆明渊欣赏着沈月昭震惊的表情,慢悠悠道,“那几日,堂兄因着发运使监察的事情愁眉苦脸,我不过是遇见林姨娘时提了一句,曹夫人喜爱贵重首饰。”
“而老夫人的库房里,正收着只红宝鸾凤镯。”他眸色转深。
“老夫人的私库,你怎会知晓里头有什么?”沈月昭疑惑。
“那是我父亲当年给她下的定礼。”
“啊?”沈月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鬼?陆明渊的父亲,不是陆老夫人的小叔么?
难道陆老夫人和陆二老爷……沈月昭偷偷觑了一眼陆明渊的神色。
像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陆明渊挑眉道:“嫂嫂想多了。”
“我父亲只是和陆老夫人议过亲。”
“陆老夫人的父亲原只是区区国子监主簿,当年大宁因和姜国战事吃紧,国子监的官员甚至常被拖欠俸禄,甚至需得自个儿兼职谋生。”
“那时候我陆家二房船舶营造的生意风生水起,又和大房诗礼人家沾着亲,他家便想将女儿许配给我父亲。”
“两家应是相看过的,只是后来朝局变动,陆老夫人的父亲竟调去了御史台任职。”
“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他家嫌弃我父亲的商籍,便毁了婚约,将女儿许给了陆家大房,也就是陆明允的父亲。”
“这只红宝鸾凤镯,我父亲在时,陆老夫人常戴着。有一次惹得我母亲不快,我听见父亲同我母亲解释。是以知晓此事。”
他解释完,忽然停住,静静看着沈月昭。
沈月昭微张着嘴,像是还没缓过神来。今日看陆老夫人对那镯子的紧张程度,应是真的曾经爱慕过陆家二老爷。
原来陆老夫人那张伪善的、枯萎的面皮下面,也曾藏过春心萌动、倾心相许。
难怪她对陆明渊那么慈爱。
沈月昭叹息了一声,却突然被陆明渊掐了一把腰。
“你还没谢我?”他神色暧昧地看着她,“今日为了套出曹夫人的话,我可是牺牲了色相。”
“啊?”沈月昭警觉地拢住了自己的衣领。
“哎,可怜我,被那些世家贵女贵妇们的脂粉熏得脑仁儿疼。”他那双瑞凤眼又流转出风流之色。沈月昭看得有些呆了。
“咳,”沈月昭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你又怎知曹大人一定会参奏陆明允?万一他就欣然受贿了呢。”
“绝不可能,”陆明渊忽然坐直了身子,“他和我同在李确大人门下,我对他的人品有了解,他断不会做此等贪墨之事。”
“参奏之事,也是我暗示于他。”
沈月昭暗叹陆明渊这一局,真是一箭三雕,既惩治了林姨娘,让老夫人交出了私账,又让陆明允在朝堂上栽了跟头。
“二叔,你和陆明允同为陆家人,虽为两房。可今日老夫人说的同气连枝,未必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