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茵茵在村里的人缘好。跟刻薄的许屠户和李秀娘不同,许茵茵素来是听话又懂事的,人心肉长,见许茵茵年纪小小却过得这么辛苦,村里的人都对她多照顾几分。许茵茵也懂得感恩...

许茵茵在村里的人缘好。
跟刻薄的许屠户和李秀娘不同,许茵茵素来是听话又懂事的,人心肉长,见许茵茵年纪小小却过得这么辛苦,村里的人都对她多照顾几分。
许茵茵也懂得感恩,吃了人家一餐饭就帮人家喂猪,喝了人家一碗水便帮人家砍柴。
所以现在村长看她,也跟看自己晚辈差不多。
人都还没回去呢,侯府的下人都想杀死许茵茵,回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立即就道:“好!
丫头你别怕,我这就去报巡检司!”
眼看着村长竟然真的要去报官,永平侯府的下人一下子坐不住了。
尤其是那个花枝招展的丫头,她心里清楚得很,花嬷嬷的确是故意把许茵茵约到湖边,打算溺死许茵茵的。
若真是上报了官府,先不说侯府的面子丢光了。
自己可扛不住官府的那些刑罚,若是说出些不该说的,那.....那大少爷和小姐还不生吃了自己?
她立即就慌了,急忙去看另一个管事的嬷嬷:“张妈妈,您看看咱们家小姐,真是半点都不知道分寸,这事儿,哪里就至于报官了呢?”
张妈妈板着脸,她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这件事有猫腻?
花嬷嬷背后是什么人指使,她略一猜就猜到了。
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她也头痛得厉害,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跟许茵茵商量:“姑娘,您还未回京,可能也不知道咱们家中的规矩......”
来之前,没人真正把许茵茵当回事,都把她当成好糊弄的乡下丫头。
但是现在看,这乡下丫头也是个难缠的。
张妈妈拿出侯府的规矩来压一压许茵茵,才又叹气说:“家里的主子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一个下人的事儿,何至于闹到官府去呢?”
说了一堆的软和话,看似都在帮许茵茵着想。
若是许茵茵是个懂事的,就该顺着梯子下了。
张妈妈微笑着:“主子们都在等姑娘回家去呢,姑娘,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这番话说的入情入理,看似处处都在为许茵茵着想。
连村长也有些忧虑的看着许茵茵,想让许茵茵答应下来。
见好就收吧,有钱有势的人家把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的,许茵茵还没回去就先惹上官司,他们怎么会喜欢呢?
若是上一世的许茵茵,能够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可是她早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胆小懦弱的屠户女了,退一步没有海阔天空,只有变本加厉。
她淡淡的看着张妈妈,不顾众人的目光,拧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衣裳,就在旁边的势头上坐下了:“去请你们能说得上话的人来跟我说!”
众人都愣住了。
张妈妈也同样有些恼怒,这乡野村姑怎么就这么不知礼数?
她假笑了一声:“姑娘,您看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咱们赶回京城都已经是傍晚了,就别再折腾了吧?
再说,家里长辈们都等着认亲呢,您难道不想快点见到他们?”
许茵茵不为所动,她分明是狼狈的,一身都是湿的,风一吹脸都是白的。
但是站在这群人当中,她不闪不多,脊背挺得笔直:“我说过了,让你们说的上话的人来跟我说!
要么就报官!”
花枝招展的那个丫头忍无可忍,声音尖锐的问:“大小姐,您到底想干什么?
!”
许茵茵冷笑了一声,缓缓回头问:“你是什么东西?”
“你.....”花枝招展的丫头忍无可忍:“我是二小姐身边的丫头云雀!”
许茵茵垂下头慢条斯理的拧着自己的衣角,皮笑肉不笑的哦了一声:“不过是个丫头啊,我还以为你就是二小姐呢。”
云雀像是一只骄傲的公鸡:“大小姐这话说的,我们二小姐可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奴婢怎么比得上?”
“千金小姐?”
许茵茵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她这个抱错了的屠户女是千金小姐,我这个真的大小姐反倒是乡下野丫头,是吧?”
云雀被她问的无言以对。
这个乡下丫头真是刁钻,问的话题都让人难以招架。
许茵茵缓缓站起身,环顾一圈永平侯府带来的这些下人,面色冷淡到了极点:“我还没回去,你们的下人就想要杀了我!
杀我不成,还要倒打一耙!”
张妈妈和云雀的脸一点一点的白了。
许茵茵真是牙尖嘴利!
这口齿分明,而且字字如刀,根本不是好糊弄的人。
“这个亲若是这么认,那我许茵茵宁愿不认!”
永平侯府丢了大小姐的事儿早就已经宣扬出去了,若是许茵茵不回去,先不说外头人的议论。
就只说永平侯府的主子们也都是面上无光。
云雀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不过就是个乡下长大的,哪里能跟我们二小姐比,还如此不知足,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配不配!”
话还没说完,张妈妈忽然回身,重重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云雀比打的睁大了眼:“妈妈!”
她可是二小姐戚锦身边的人!
张妈妈是疯了吗?
张妈妈咬着牙指了指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滚开!”
张妈妈到底是管事妈妈,云雀虽然还是不服,但是却也知道再顶嘴没好果子吃,只能捂着脸退下了。
永平侯府其他的下人都围着张妈妈:“妈妈,您说这事儿怎么办?
这位大小姐,看起来不好.....”
不好相处,不好糊弄,看着就知道是个精明的。
张妈妈没好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让她报官吧?
你们留在这里看着人,我回去告知夫人!”
众人都有些诧异:“张妈妈,真的听她的话回去啊?”
永平侯府摆明了对这个在乡下养了十几年的大小姐不甚在意的,否则的话,也不会一个主子都没有,只让一群下人来接了。
张妈妈真是烦不胜烦:“不然难不成丢人丢到官府去?”
她盯着众人警告:“看顾着大小姐,别再出什么差错了,再闹出什么事,我可保不住你们!”
戚元可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张妈妈这是回去想明白了,觉得跟着自己更有前途,才弃暗投明的回来了。
她只觉得,出去一趟就又改变了心意回来,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而这府里,谁还能这么轻易的让张妈妈改变心意,心甘情愿到她身边来服侍呢?
戚震不可能关注这些小事的。
王氏也不会----对于王氏来说,自己这个女儿根本没看在眼里。
那么,剩下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了。
戚元在心里兴味的想了想,看着张妈妈管事派头十足的挑出了人。
她扫了一眼,张妈妈挑的确实都是脸上就写着能干二字的人。
至于剩下的人,自然是都不要了的。
有个大概十二岁左右的瘦瘦的女孩子可怜兮兮的,见人都选完了自己也没落上,眼泪简直都在眼睛里打转。
被挑的那些人都没几个是有笑脸的,显然都觉得她这个大小姐这里不是什么好去处。
戚元心中一动,叫住了要走的高家的:“妈妈,我能不能再多要一个人?”
高家的看了张妈妈一眼,显然是有些奇怪。
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怎么会已经选定人之后又张口。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多选一个人罢了,高家的并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头得罪人。
便含笑答应了。
大少爷的那番话,高家的自然不会不知道。
但是对她这种夫人跟前的管事妈妈来说,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大少爷就马上掉转头来踩戚元的脸。
要知道,现在府里当家的还是侯爷跟夫人呢。
侯爷既然都认了这大小姐,她当然也得认。
那个小丫头都懵了,显然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峰回路转,戚元自己点名留下了她,顿时冲着戚元砰砰砰的磕头,额头的油皮都磕破了一层。
高家的和张妈妈都笑了。
戚元却没有笑,她沉默了片刻,让那个小丫头起来。
高妈妈办完了差事,便跟戚元告辞了。
张妈妈则殷勤地问戚元:“姑娘,是不是现在就给她们定下名字?”
戚元嗯了一声。
她上一世没有资格自己挑丫头,更别提给丫头取名了。
如今挑了,也没什么印象。
想了想,她便道:“四个大丫头,就分别叫白芷、白茵、沉香、半夏吧。”
至于两个二等丫头,就暂时定了百合和芍药。
杂役粗使丫头的名儿,戚元则让她们叫了小桃、莲子和梨花、碧荷。
张妈妈听着这些名字,脸上的表情忍不住再次变了变。
她越发的觉得戚元真不像是乡下能养出来的,给丫头取的这些名就能看得出来。
正这么想着,戚元看着张妈妈:“妈妈,您先带着她们下去教教规矩,然后再带她们过来吧。”
她说着,指了指那个额头磕破了的丫头:“你跟我进来一趟。”
张妈妈不知道戚元看中的这个小丫头有什么特别的,她还要趁机先笼络了戚元身边这些以后亲近的丫头,便忙答应了。
小丫头跟着戚元进了门,惶恐不安的低头站在戚元不远处。
戚元沉声问她:“你很想留下来?”
小丫头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戚元皱了皱眉:“起来!”
小丫头惊恐的看着她,眼泪唰的一下便下来了:“姑娘,我爹病死了,娘瘫在床上,若是我再不能进府,我娘就连药也吃不起了,求求您别不要我!”
虽然都是家生子,但是她爹死了,娘又病了,其实比半途买进来的还要倒霉些。
正常的主子跟前伺候的人,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这样的。
哪怕是进府里帮忙浆洗,都得塞银子。
也就是戚元这个不受宠从外头刚接回来的大小姐这里,能轮到她进来试一试。
可饶是这样,张妈妈也根本没挑中她。
现在能被戚元看进眼里,小丫头的眼泪都止不住,上下牙也不断的磕在一起,害怕的直发抖。
这就是底层人。
戚元完全能够感同身受的体会她如今的感受。
因为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她沉声道:“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她改变不了别人,但是她自己却不是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生杀予夺的快感的人。
更不会以玩弄人心为乐。
小丫头啜泣着按照戚元的话站了起来。
戚元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怯怯的开口:“连翘,我叫连翘。”
“很好,连翘,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戚元冲她笑了笑:“留下吧。”
连翘眼里的眼泪流的更急了,噗通一声又给戚元跪下:“谢大小姐,大小姐,您真是个好人!”
戚元抬抬手:“你娘病了?”
提起娘亲,连翘晦暗的眼里有了几分光彩:“是,娘被府里的妈妈赶出去,被气的中风了,也没钱请大夫,只能躺在床上。”
戚元走到妆台前打开抽屉。
她现在没什么家底,抽屉里也唯有稀稀疏疏的几个首饰。
她上一世也算是见过了好东西,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些什么货色。
哪怕有戚震的话,可这府里上下,都还是对她这个大小姐持保留态度,不太相信她真的能够后来居上,压过二小姐。
不过这没关系,她没有停顿,拿出一个金镯子递给连翘:“先拿去给你娘治病吧。”
连翘唰的一下睁大眼睛。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其实主子打赏得脸的大丫头或是管事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是她不过是个连活计都还没上手的小丫头!
戚元却给她这么重的赏赐!
连翘顿时觉得慌张极了:“不不不,大小姐,奴婢不敢要您这么厚重的赏赐......”
戚元没有废话,挑眉道:“你娘的病不想好好治了?
拿着吧,治好病再说。”
连翘接过来,只觉得这个镯子沉甸甸的,又忍不住有些想哭。
那些下人全都不愿意进大小姐这里,说大小姐比不过二小姐,可在她看来,大小姐真是再好没有了。
上哪儿能找到这么怜悯下人的主子啊!
正说着,张妈妈打帘子进来了,站在门槛处笑眯眯的扫了一眼连翘,又跟戚元说:“大小姐,都熟悉了规矩了,夫人那边来了人,说让您一道去用饭。”
靖王殿下都亲自过问永平侯府这位失而复得的大小姐了。
这下永平侯府是不可能毫无动静和表示的把大小姐接回去就算了的。
哪怕是看着靖王殿下的面子,还有卢尚书那里,许茵茵这个侯府大小姐的位子,也算是稳稳当当的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妈妈能屈能伸。
湿透了的衣服堆在身上的确是不舒服,再加上目的已经达到,许茵茵并不想再穿着这套衣服回侯府,就点了点头。
她对王氏和所谓的亲人都没有任何的幻想。
不会天真的觉得自己这副惨状回去,能够引起他们的同情。
不会的,他们只会觉得她丢人现眼。
换好了衣裳,张妈妈松了口气,将许茵茵的湿衣服都收拾好了,又从壁盒里取出暖壶,给许茵茵倒茶。
许茵茵面色淡淡的,握着茶杯似乎是轻描淡写的问:“张妈妈,你进侯府做事多少年了?”
张妈妈摸不明白许茵茵问这话的意思,斟酌着小心的回答:“回大小姐,老奴进府里已经二十来年了。”
许茵茵哦了一声:“花嬷嬷进府多少年了?”
她这东一棍子西一榔头的,把张妈妈弄得有些发懵。
听见她问起花嬷嬷,不知道为什么,张妈妈忽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强忍着心悸回答:“大小姐,花嬷嬷进府也已经十数年了。”
“十数年.....”许茵茵沉吟片刻,忽而轻笑一声:“进府十数年爬到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啊。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说死就死了,多可惜。”
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妈妈:“妈妈说,是不是?”
......
张妈妈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个大小姐哪里只是不简单?
她是太不简单了!
从发现许茵茵的身世到来接她,侯府并不曾让人跟许茵茵接触过。
更没人跟许茵茵说过侯府的事儿。
要知道,侯府几房人口,主子们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个,期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下人之间的派系就更不必说了。
但是许茵茵竟然张口就能说出花嬷嬷跟错了主子这样的话!
她是知道花嬷嬷是听了谁的命令才对她痛下杀手吗?
说这个话又是不是故意在警告自己?让自己放清醒些,不要也跟错了主子丢了性命?
她张张嘴想要问,抬头却发现许茵茵已经闭上了眼,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