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薇被人害死了,还是死在了她最讨厌的冬日。岁暮天寒、滴水成冰,守寡十八年的武昌侯世子夫人就此香消玉殒,就连身后事都办的极为敷衍草率,哪有半丝武昌侯世子夫人的尊...

江念薇被人害死了,还是死在了她最讨厌的冬日。
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守寡十八年的武昌侯世子夫人就此香消玉殒,就连身后事都办的极为敷衍草率,哪有半丝武昌侯世子夫人的尊荣。
江念薇身为江家嫡女,自小便是被江父江母千娇百宠长大的。
江家是京都名门,出过两代帝师,正可谓书香世家、满门清贵,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在清流之中很有一番号召力。
可到念薇死时,江家却早已没落了下去。
江父耿直,获罪于帝王,天子一怒,非同小可,百年世家就此陨落,再无半丝回旋的余地。
是以,这武昌侯府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轻慢江念薇。
人人都道人死灯灭、死者为大,可世人口中知书通礼的侯府,却连自家世子夫人的身后事都不念一星半点的情谊。
念薇死后魂散不去,附在了武昌侯夫人的一只玉簪之上。
就这般,她于红尘沉浮了几载,也见了许多自己死前不知道的隐秘,比如:她死了十八年的丈夫沈辰逸竟然还活着,不仅如此,他携娇妻爱子归来,重新成为了武昌侯府名正言顺的世子。
江念薇附在她婆母陈氏的簪子上,眼见着陈氏对着归来的沈辰逸叹道:
“江氏这些年对我也算是忠心侍奉,若不是为了我们侯府,为娘倒也不愿给她下那毒药。”
沈辰逸听罢,眉头微微蹙起,他压下心中淡淡的不适,对陈氏沉声道:
“母亲,当初我娶江氏,一来是为拉拢江家解侯府的燃眉之急,二来便是让江氏替儿子尽孝,孝顺您那本就是她的本分。如今,江家得罪了今上,若不是江氏占着世子夫人的头衔,她也早该被贬为庶民。咱们这般让她得个善终,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更何况”
说到这里,沈辰逸顿了顿,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温柔:“若是江氏不死,那晚晚便不能成为我的嫡妻,睿儿和凝儿也只能是庶子、庶女,他们又如何能有如今的前程?”
陈氏听到这里,想到自己的两个孙孙,看向沈辰逸的目光又更多了几分慈爱,她不由颔首道:“当年你不愿继承武昌侯府的爵位,一心想假死过什么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为娘也是苦心劝你不动,若不是当年你以死相逼,娘也断不会遂了你的心意。”
“不过,好在你这也算是回心转意,不管是为了林晚还是你的一双儿女,以后都切不可再这样任性了。”
沈辰逸听到母亲这样说,心中的愧疚不由多了几分,他这些年由着自己的性子过生活,连带着也没能在生身母亲身边尽孝。
自他做了父亲,又精心教养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方才能明白自家母亲当年的慈母心肠。
陈氏又叮嘱了沈辰逸几句,他面容温和、嘴角含笑,具是一一应了下来。若是此刻有外人在旁,定然是要道上一句:天伦叙乐,母慈子孝。
可怜念薇一缕孤魂,她附在陈氏玉簪之上,将这对母子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死前,念薇便已知晓自己的病疑点颇多,可奈何当时的她病入沉疴、囿于后宅,虽然顶着世子妃的名头,实际上却如那待宰的羔羊,周围具是虎视眈眈的豺狼。便是有心做些什么,也不过是劳而无功、自不量力罢了。
此时,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念薇的整个灵魂都止不住的颤抖,她心中升起了一股无边的恨意:
原来,她十八年来赖以生存的那些爱意,不过就是别人眼中的一场笑话。
她以为的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只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一个处心积虑的陷阱!
纳之如新衣,弃之如敝履,什么清贵公子,情深意长;什么簪缨世族、礼义之家,这一个两个披着锦绣华服的身子下面,早已肮脏丑陋龌龊如斯!
江念薇被困在陈氏的簪中许久,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在梦中,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呼喊,都永远脱不开那簪子的束缚。
她眼睁睁的看着,看着沈辰逸娇妻美眷、共享天伦,看着整个沈家踩着江家的血肉步步高升、青云直上。
她心中恨愈烈、痛亦烈,但却始终束手无策,
直到,
有一天,有丫鬟不慎将那玉簪打碎在地,簪子碎裂的那一刻,念薇只觉得脱离了身上桎梏,灵魂在那一瞬间终于获得了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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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头顶上熟悉的月白绣银丝鲛纱帐,念薇不由的怔愣了一瞬。
这像极了她出嫁前闺床上挂的帐子,
她兀自记得,这料子难得至极,乃是她爹爹江华斌特意从江南为她寻来的。
其上,用银丝细细的绣了星辰,零星的又坠了几颗东珠,月光流转间,自有一番莹莹的光华。
那已是她出嫁前的事情。有一段日子,念薇极为怕黑,可夜烛的光又太亮,扰的她无法入睡。她阿爹绞尽脑汁才想到了这个办法来哄她入眠。
想到疼爱自己入骨的爹爹,念薇的鼻头不由一酸。
她及笄之年便嫁入武昌侯府做世子夫人,沈辰逸却以怕她年岁太小受不住男女之事为由一直未与她圆房。
没多久,他出门游历传来了死讯,下人只带回了他的衣袂和被野狼分食的惨不忍睹的尸身。
念薇当时哭的昏天黑地,她不相信自家丈夫竟这般惨死,悲痛之下,整日整日的滴水不进,只抱着沈辰逸的衣袂呆呆的看着窗棂。
后来,她的外祖父、外祖母、父亲、母亲、舅舅和两个哥哥轮番来劝她,念薇这才算打起了些精神,又重新生了些活下去的勇气。
日子总是要过的,她与沈辰逸没有夫妻之实,可念薇始终执拗的认为,她既已成了他的妻,那便要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当他的爱妻,便是将来百年之后,她也能和他同穴而死,两个人也算是终得团圆。
就这样,她守着那点念想生生的为沈辰逸守了十八年的活寡。江府败落以后,她原先的好婆母、好公爹,只在一夕之间就变了脸色,下人们又多是些捧高踩低的的墙头草,日复一日,她的生活便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当时,念薇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不管日子如何艰难,她都只想苟且着活下去,不让在府外的亲人担心。
可是,无论她如何忍耐,最后都只得了个被人戕害的下场。
她一个出嫁女,尚且因江府败落落得如此下场,她的爹爹,当时江府的实际掌权人,更是处在风暴的中心,要忍受着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煎熬。
那些日子在记忆深处反复播放,每每想来,都刺的念薇心底一阵抽疼:
那时,江府败落,江父被以大不敬之罪押赴午门问斩。而她那人前慈眉善目的好婆母,武昌侯夫人陈氏怕江家连累侯府,任凭她如何哭求,硬是生生的将她拘着,不让她出府去见阿爹最后一面。
其实,如今细细想来,江府的衰败倒是早已有迹可循,那一桩桩、一件件,就如一张渐渐收紧的大网,直叫繁盛了百年的江氏豪族如砧板上的鱼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人宰割,却半丝还手之力也无。
念薇闭了闭眼,任由那些痛苦的回忆汹涌而来。
最先出事的,是她的外祖承恩侯柳家。承恩侯是一品的侯爵,世袭罔替,代代显贵。她外祖父、外祖母更是京都伉俪中的翘楚,两人得了两子一女,一生恩爱、无所别宠。
两位老人的长子柳元旭便念薇的大舅了,他除了侯府世子的头衔,更兼是正二品的两江总督:总督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正是入则为朝廷显官,出则为一方之首。
念薇的小舅柳元爽任正三品吏部侍郎,虽品级比自家大哥低上一些,但也只是因为他年岁不大,资历尚浅的缘故。吏部乃六部之首,更兼掌握着朝中大小官员的“生杀夺予”,未来的前途可以说是不可限量。
到江家出事前不久,江南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堂拨下的赈灾银两不仅迟迟未能到位,说好的赈济米粮竟然大半是霉米混着石灰。
一场大旱下来,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他的大舅舅纵然有天大的才能,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愁白了头也无济于事。
后来,大舅舅被人告发贪墨赈灾资金、截留赈灾米粮,附着的证据直接就摆到了龙案之上。
帝王正愁民怨沸腾不好平息,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人下狱,任凭整个柳家如何喊冤也是无济于事。斩首、抄家、流放,不过月余,盛极一时的京都一品侯府便已贫无立锥、家破人亡。
江华斌自然是相信自家大舅兄的人品,他穷尽全力为柳家奔走呼告,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算他曾为天子近臣,也没有丝毫办法可言,最多也只能帮着为流放的柳家其余人等打点一二。
柳家倒台以后,紧接着出事的就是他的大哥江云川,想到这里,念薇再也忍不住垂下眸去,低头掩盖自己眼中的泪意。
大哥自幼聪慧,对自己也是极为疼爱,却意外死在了外放赴任的路上。
虽然官府查验说是意外,可嫡子身死,江家哪能不去细查,全力追查下,他家爹爹终于是发现了些许端倪。
可惜,还来不及进一步探查,父亲就因大不敬获罪,直接被打入了天牢,皇帝御笔亲批,秋后问斩、枭首示众。
那是她的阿爹,自小将她捧在手心,对着她唤乖囡的爹爹,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一身傲骨。
不仅被当街斩首,还被皇帝下令让一众门生故旧看着以儆效尤,看着长子身死、长女被困,整个江家满门倾覆,心中定然如滚油煎心一般痛苦煎熬。
她娘亲身娇体弱,娘家和夫家本就是她的支柱,可不过几月的功夫,她失兄、失夫、失子,就连一向疼宠的长女也是杳无音讯。这一系列变故下来,这位曾经的名动京都的第一才女日日以泪洗面,柴毁骨立,很快便也撒手人寰了。
最后偌大的江家,只剩下了她和她的二哥江云行,当时江家被抄,她被软禁在侯府,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虽然有心帮扶一二,却是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她心中熬煎,惦记着二哥,那时的念薇,日日在想,日日在恨,她恨自己的无能,恨侯府的薄情,恨老天的不公……但饶是再恨,却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作用。
念薇记得清楚,她原本意气风发的二哥,在江府败落之后被人报复,生生的被打残了一条腿。
但就算已经落到这般步步维艰的境地,他心中最为惦念的还是她这个妹妹,在她的死讯传来之际,一向疼爱他的二哥不顾自身安危,硬是拖着一条残腿亲自上武昌侯府为她讨要公道。
可他,连武昌侯府的门都没进,就被家丁下人赶了回去。
这场景念薇自是没看见,她当时的婆母陈氏自然也不会费功夫管这“些许小事”。
只是,在陈氏听下人回报这事的时候,念薇在簪中将整个过程听的清清楚楚。
当时的陈氏心中多少还有些惧意,怕江家人发现她死的一些端倪,还是他公爹武昌侯满不在乎的对陈氏道:
“江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江家了,一个小坡子而已,他能兴起什么风浪来,他再来直接让下人撵出去便是。”
虽然念薇知道,她的那个婆母陈氏是个捧高踩低的,可她公爹平时不管后宅,对她也还算和善,念薇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再后来,念薇在侯府见多了隐秘,对这些人的嘴脸也就见怪不怪了。
困在簪子里的那些日子,简直会教人发疯,她时常会回忆起出嫁前那些和乐的场景,也常常会想,若是她当时没有选择嫁给沈辰逸,甚至是聪明一点,早些看透武昌侯府的这些人,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虽然她之前被养的单纯了些, 但毕竟也是江府嫡女,后宅阴私、朝堂隐秘,也算是多少了解一二。再加上当时柳家、江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武昌侯府反倒是蒸蒸日上、愈发的得了圣心,其实任谁都能看出些不妥来。
可惜陈氏只是内宅妇人,朝堂之上的东西知之甚少。
那时候她在簪中困着,只在被佩戴的时候才能见见天日,其实对很多事情都只能是日复一日的猜测罢了。
念薇将自己的一生像走马灯似的过了一回,才堪堪回过神来。
她一直被困在簪子里,那簪子被打破了,如今的她,又是在哪里?
念头一起,念薇的心跳如擂鼓
自她死后,肉身消弭,天地之间只余一缕魂魄,这样心跳的感觉,恍如隔世,已然变得极为陌生。
可如今,这久违的感觉却是如此清晰。
“”砰,砰,砰,砰……“”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满室寂静中格外的明显。
念薇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她顿了顿,终于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将那颤着的素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当手触碰到胸腔的那一刻,一股温热瞬间涌上了念薇的眼眶,她静静的感受着胸腔久违的震动,那震动如此的真实,却让她只觉得真实的就像是一场梦境。
想到这里,念薇抬起手,她咬了咬牙,死命的朝着自己的臂弯掐了一下。一瞬间,身体的剧痛让她骤然清醒,转而又陷入了不可置信的狂喜之中。
“会疼,不是梦!”
“我难道,离开那簪子了?莫不是回到了从前的闺房?”
念薇喃喃,还来不及弄清楚眼前的情况,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小姐,您起了嘛?”门口的秋兰轻声叩门问道。
秋兰见门内没有回应,秀眉微蹙,语气中都带了些担忧,小姐素来浅眠,平日五更便已起了,如今已至六更,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这般想着,秋兰心中便有些焦急,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道:“小姐,今日武昌侯、侯夫人和沈公子上门议亲,小姐也该早早做好准备才好。”
念薇听到秋兰的声音,眸底骤然泛起了一片汹涌。她垂下眸子,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片刻才缓了缓语气道:“秋兰。进来侍候我更衣。”
“吱呀”一声。
秋兰从外打开了门,晨光熹微,点点阳光照射到念薇的闺房之内,整间屋子骤然亮堂了几分。
她身后跟着四五个小丫鬟,几人俱是训练有素,端着脸盆、洗具、漱口具鱼贯而入,动作迅速,连一丝声响也无。
秋兰上前一步,为念薇打起帘子,语气中饱含着浓浓的关切:“小姐比平时醒的略晚些,可是有什么不适?”
念薇看着秋兰关切的目光,又听着那熟悉的语气,一股酸楚蓦的涌上心头。
自幼,江母便为她挑选了四个得力的大丫鬟近身伺候,冬梅理家、秋兰善谋、春竹习武、夏菊专医,可以说是各有各的特长,
几人说是丫鬟,倒不如说更像姐妹,自小陪伴的情谊自然是非同寻常。
可自嫁到武昌侯府以后,几个大丫鬟接二连三的出事,直到她死前,身边唯剩秋兰一人。
后来,在她死后,秋兰随她而去,武昌侯夫人觉得晦气,便让人卷了草席将秋兰的尸首扔进了乱葬岗。
如今,秋兰就这样好端端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多种滋味涌上心头,念薇只觉得如做梦一般。
秋兰见念薇神情有些不对,便先挥退了身后跟着的丫鬟,半跪在榻上对着念薇轻声问道:“小姐,昨日,可是魇住了?”
念薇起身,看着半跪在面前的秋兰,手不自觉的抬起,抚上了秋兰那秀丽的脸庞。
秋兰心下一惊,只觉得小姐今日似乎又哪里不对。只是,她还来不及细问发生了何事,便在念薇抬手时衣袖滑落的那一刻骤然变了脸色。秋兰清楚的看到,在念薇的臂弯处,一块青紫色掐痕格外瞩目。
两人多年主仆,念薇也敏锐的发现了秋兰的不对,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看到了自己手臂上的那一处青紫。
念薇看着那一处显眼的掐痕,倒也再次确认了自己绝不是在梦中,她心念微动,敛了眼眸中的情绪,率先开口道:“刚刚我在梦中梦见了有拐子要抓走我,要不是狠命掐着一下,怕是还醒不来呢。”
说完,她话锋一转:“你刚刚说武昌侯和侯夫人今日上门提亲,今日,可是建元十三年三月初七?”
秋兰见念薇这样问,心中微微有些诧异,她压下心底的心疼和疑惑,对着念薇道:
“今日正是三月初七。奴婢先给您上个玉露膏,回头须得寻了府医看看,小姐身娇肉贵,这黑青若是留疤可就不好了。”
趁着秋兰在房中找药的功夫,念薇拼命的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念薇心中暗道,怕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垂怜让她重活一回。
而且她重生的这天,恰恰就是她与沈辰逸的议亲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