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拍打着特制金属墙壁,发出沉闷的呜咽。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无尽的荒芜。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只剩下钢筋水泥的残骸,沉默地矗立在风沙之...

呼——呼——
狂风卷起漫天黄沙,拍打着特制金属墙壁,发出沉闷的呜咽。
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无尽的荒芜。
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只剩下钢筋水泥的残骸,沉默地矗立在风沙之中。
余奕陷在冰冷的合金沙发里,指尖划过个人终端的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疲惫的眉眼。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信息无声滚动。
每一个条目都代表着一个人,一个冰冷的代号,一份沉重的责任。
韩小雪,22岁,基因序列契合度:92.7%,特殊技能:高级外科急救、病毒病理分析,健康状况评级:AAAAA(最优抗病毒基因携带者)...
余晚欣,24岁,基因序列契合度:89.1%,特殊技能:声波干扰(疑似觉醒前兆)、信息破译,健康状况评级:AAAAA..
李雨辰,28岁,基因序列契合度:85.3%,特殊技能:高等植物快速培育、环境净化理论,性格评估:高稳定性、高共情力...
苏宁,23岁...生活技能精通(缝纫、烹饪、基础机械维修)...
六百个名字,六百份详尽到近乎冷酷的档案。
没有照片,没有写真,只有冰冷的基因数据、生存技能评估和健康状况评级。
这是“人类基因优化与延续计划”提供给他的“潜在适配者”名单。
官方冰冷的指令犹在耳边:作为涅墨西斯病毒爆发后,极少数产生稳定且有益变异的“超能者”,他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从中选择一位伴侣。
理由冠冕堂皇又无可辩驳:他的时间操控能力相关的基因片段无法通过现有技术稳定复制,自然孕育是保障人类未来战力延续的唯一途径。
而一个稳定的家庭环境,对于在末世中诞生的、可能同样携带珍贵变异基因的后代,是至关重要的生存基础。
“种族延续...呵。”余奕低声嗤笑,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合成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烦躁。
他点燃一根配给的劣质香烟,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试图驱散那份被安排的窒息感。
三年前,涅墨西斯病毒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全球。动物在痛苦中扭曲、膨胀,化作狰狞可怖、拥有诡异能力的魔兽,
疯狂屠戮人类,侵占土地。
病毒全面感染人类两个月后,全球超过一半的人口的死亡。幸存者中,又有相当一部分发生了更可怕的异变——兽化。他们力量暴增,性情却愈发暴戾嗜血,或隐匿在废墟中袭击落单者,或公然与残存的人类政权为敌。
半年后,地球生态彻底崩溃,农作物绝收,饥荒如同瘟疫蔓延,饿殍遍野。
兽人趁机联合魔兽,对人类最后的堡垒发起了总攻。小国纷纷覆灭,残存的六大强国被迫摒弃前嫌,组建了“地球联合防卫军”。
而他余奕,末世前不过是京南大学一个临近毕业的普通学生。
感染病毒后,他躺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医院走廊里等死。却在某天深夜,突然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体内苏醒。速度、力量、感知都变得异常敏锐,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发现自己能让周围的时间,短暂地倒流几秒。
“地球联合防卫军”的高层发现他后,立刻将他吸纳进特殊作战部门“守望者”。凭借这份诡异的能力,他多次在生死边缘逆转战局,猎杀了不少强大的兽人指挥官。
他以为这就是他在这场末日中的全部价值——一把锋利的刀。
直到几天前,一份措辞严谨的官方通知和这份长达六百人的名单,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幻想。他不是战士,他更像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种马。
“咚咚咚。”沉重的合金门被敲响,打断了余奕的思绪。门外站着的是住在隔壁临时安置区的王阿婆,她身后躲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阿婆?”余奕打开门,目光扫过王阿婆局促的脸,落在她身后的女孩身上。
女孩很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旧T恤和一条磨损的工装裤,长发有些凌乱地束在脑后。
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那双偶尔抬起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带着深深的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奕儿啊,”王阿婆搓着手,脸上挤出愁苦,“阿婆……阿婆厚着脸皮来求你件事儿。”她推了推身边的女孩,“这是婉婉,你……你还记得吧?”
女孩怯生生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余奕一眼,又迅速低下:“奕……奕哥哥好。”
“婉婉命苦啊。”王阿婆的眼泪说来就来,“那场大灾变,她爸第一批就感染走了,她妈……她妈为了保护她,被那群天杀的魔兽给……”她哽咽着,用力拍着大腿,“我这把老骨头,眼看也撑不了几天了。留下婉婉一个人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我死也闭不上眼啊。奕儿,你行行好,收留她吧。给她口饭吃,给她个地方遮风挡雨就行。”
余奕看着眼前哭天抢地的老人和瑟瑟发抖的女孩,眉头微蹙。
末世里,同情心是奢侈品。他自己尚且在守望者的规则下挣扎,如何庇护他人?
“阿婆,现在这世道,我自己也是……”他试图婉拒。
“奕儿。”王阿婆猛地抓住他的手臂,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爸妈是多好的人啊,可惜……他们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能照顾婉婉,肯定会高兴的。当年,你爸和老林……还给你们俩定过娃娃亲呢。”
她急切地抛出这个早已被遗忘的、不知真假的“承诺”。
余奕心中冷笑。王阿婆的精明算计,他看得一清二楚。自从他上次执行高危任务归来,守望者后勤部的人就隔三差五送来特供物资,还动用工程队给他建造了这间特制的安全屋。
这些,隔壁的王阿婆都看在眼里。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攀附强者是生存的本能。她想抢先一步,把这个“包袱”甩给自己,自己乘势换取庇护。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余奕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了一眼名单上那六百个名字,又看了看眼前苍白脆弱的林婉婉。
一个念头闪过:与其被动接受守望者安排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清的“适配者”,时刻生活在可能的监视下。不如主动“选择”眼前这个知根知底、看起来毫无背景的婉婉。
至少,她背后的势力简单,更容易掌控。
“行吧。”余奕叹了口气,语气平淡,“婉婉可以留下。但记住,”他看向女孩,目光带着审视,“这里不是避难所,活下去要靠自己。守规矩,别添乱。明白吗?”
婉婉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丝血色,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用力点头:“嗯。嗯。我明白。奕哥哥,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我会做饭,会打扫,我什么都能学。”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激动。
“那最好,不然奕哥哥会打屁股的哦。”
余奕故意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婉婉俏脸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王阿婆脸上刚露出得逞的笑容,婉婉已经转向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阿婆,那你回去吧。我就待在奕哥哥这里啦。”
“回……回去?我?”王阿婆的笑容僵在脸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对,阿婆放心回去休息吧。”余奕顺势接口,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婉婉我会照顾。”
他侧身,不着痕迹地将还想说什么的王阿婆“请”出了门外,厚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
门内,余奕看着似乎松了口气的婉婉,语气听不出情绪:“对自己外婆这么狠心?”
婉婉脸上的怯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漠和讥诮:“外婆?我妈不过是她当年捡来的弃婴。我妈活着的时候,她可曾正眼看过我们?现在?她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找个能让她也蹭上好处的地方罢了。”
她说完,抬头看向余奕,眼圈倏地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又变得柔软可怜:“奕哥哥,以后……以后我只有你了。你不会……不会赶我走的,对吗?”
余奕看着她变脸般的情绪转换,心中疑虑更深,但面上不显:“去收拾下吧,左边那间空房给你。”
夜深,确认婉婉睡下后。余奕拿出那部红色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专线。
“赵处,是我,余奕。”
“名单不用给我匹配了。我这边……有合适人选了。”他顿了顿,“老街坊家的孩子,知根知底,背景干净。就不劳烦上面安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赵三河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呵,你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主。行,你自己选的,你自己担着。不过,”他的语气陡然转冷,“注意分寸。别玩脱了,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了。明白吗?”
“明白。再见,赵处。”
电话挂断的瞬间,余奕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扭曲的背景音,像是什么人在哼唱,又像是信号干扰的杂音。
秦岭深处,代号“方舟”的地下基地核心实验室。
赵三河掐灭了手中昂贵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冰冷地下达指令:
“目标已确认‘自主选择’。通知‘暗鸦’,‘涅槃’计划……提前启动。”
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
惨白的月光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冰冷的矩形。
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里,少女蜷缩在行军床上,裹着薄毯,似乎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嘴角,竟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近乎满足的浅笑。
“倒是睡得安稳。”余奕站在门口,低声自语,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转身走向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安全屋内响起,掩盖了细微的动静。
黑暗中,一双眼睛悄然睁开。那瞳孔深处,竟在月华下掠过一丝极其短暂、非人的幽蓝光泽,随即又隐没在浓密的睫毛之下。
次日清晨。
余奕被一阵轻微的、带着点焦糊味的香气唤醒。他走出卧室,看到厨房里那个纤细忙碌的身影。
“奕哥哥,你醒啦。”婉婉闻声回头,脸上沾着几点面粉,围裙的带子系得歪歪扭扭。她手里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块烤得边缘有些发黑的合成面饼,旁边是一小碟黏糊糊的、看不出原料的酱料。
“早……早餐马上就好。”
她的笑容明亮,带着一丝讨好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余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一怔。
那双杏眼依旧水润,带着初醒的懵懂,但在那清澈的眼底深处,他捕捉到一丝飞快闪过的、近乎执拗的暗芒,像冰层下的暗流。
她的T恤领口有些歪斜,露出一小截过于纤细的锁骨。
“衣服穿好。”余奕走上前,语气平淡。他伸出手,不是调戏,而是自然地替她把左肩滑落的T恤领口提了提,遮住了那片苍白的肌肤。
动作带着一种兄长的疏离感。
婉婉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笑容更加甜美:“哥哥干嘛?现在就要吃了吗?”她作势要把盘子递过来。
余奕移开目光,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你继续。我等会。”他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厨房,看向外面依旧荒凉的景色,努力压下心头那丝怪异感。
盘子最终放在了桌上。煎(烤)饼,酱料,还有一杯温热的合成蛋白液。婉婉紧张地站在桌边,手指绞着围裙:“哥……尝尝?我第一次做这个……”
余奕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口。口感粗糙,带着合成淀粉特有的味道,焦糊的部分有点苦。
他又尝了一口酱料,味道寡淡,带着点奇怪的酸味。吃到第三口时,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食物味道掩盖的苦涩感在舌尖绽开——不是焦糊,更像某种化学制品的残留。
他的超强感官瞬间拉响警报。药物。 虽然剂量极低,且混合在食物中难以察觉,但瞒不过他的身体本能。
是安眠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联想到昨晚那幽蓝的光,余奕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声张。几秒钟后,他装作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扶住额头,身体晃了晃,声音带着困倦:“婉婉……这饼……我……”话未说完,他“咚”地一声,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仿佛瞬间陷入了沉睡。
“哥?奕哥哥?”婉婉的声音带着试探和紧张。
余奕屏住呼吸,放松身体,将意识沉入一种高度警戒的假寐状态。他感觉到婉婉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半拖半抱地挪向卧室的床。
她的身体很轻,带着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奇怪气味。
他被放平在床上。接着,是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他感觉到床边微微下陷,有人坐了下来。
一道目光长久地、灼热地落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呼吸靠近,带着她身上那股奇异的气息,越来越近……余奕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制敌。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也没有任何暧昧的触碰。
只有一根微凉的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额前垂落的碎发。
然后,他听到一声极低、极轻的呢喃,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最虔诚也最绝望的祈祷:
“别丢下我……哥……求求你……永远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余奕猛地睁开眼,如同捕猎的豹子般迅捷翻身坐起,右手如铁钳般瞬间扣住了床边少女纤细的手腕。
“啊。”婉婉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是一个空的、印着模糊医疗标识的小塑封袋。
“解释。”余奕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谁让你这么做的?守望者?赵三河?还是别的什么人?说。”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婉婉。
她的脸色变得比纸还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泪水决堤般涌出:“没……没有。哥。没有人指使我。真的没有。”她试图挣扎,但手腕被牢牢禁锢,疼痛让她更加慌乱。
“撒谎。”余奕手上加力,逼视着她。
“我没有。哥哥你相信我。”婉婉崩溃地哭喊起来,顺着被抓住的力道滑跪在地上,仰着脸,泪水混着绝望。
“哥……你知道吗?在婉婉心里,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灾变后……爸爸妈妈都没了……我……我好害怕。所有人都变了。那些坏人……他们……”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扭曲,仿佛回忆起了最不堪的噩梦。
“他们把我……把我关在黑屋子里……打我……骂我……我……我好痛……真的好痛……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哥哥在……哥哥一定会保护婉婉的……一定会把那些坏人都打跑……”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身体蜷缩成一团:“婉婉不能没有哥哥……我好怕……好怕哥哥你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不要我了……把我丢掉了……”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依赖和一种近乎
疯狂的偏执,“婉婉对哥哥绝对是忠心的。我发誓。我用我死去的爸爸妈妈发誓。我林婉婉生生世世都不会背叛余奕哥哥。如果背叛……就让我被最可怕的魔兽撕碎。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看着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少女,听着她语无伦次却饱含血泪的哭诉,余奕冰冷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笑容灿烂的邻家小妹。末世,究竟把多少人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余奕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蹲下身,看着哭到几乎脱力的婉婉,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复杂的情绪:“婉婉……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他伸出手,将她颤抖的身体轻轻抱起,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婉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将头紧紧埋进他的怀里,身体还在无法抑制地抽噎。
“哥……哥你不赶我走了?”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不赶了。”余奕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只要你想,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怀中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抱得更紧。婉婉抬起头,泪眼朦胧,却又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那……那婉婉想一辈子跟着哥……也可以吗?”
“可以。”
“那……”她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哥哥以后……以后会不会因为别的……别的女人,就不要婉婉了?会赶婉婉走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
余奕看着那双充满不安和执拗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最终叹了口气:“不会。”
婉婉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喜悦,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承诺。她急切地追问:“哥。我要是以后没保护好婉婉,我余奕就……”
“别说了。”一只冰凉的小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婉婉看着他,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和偏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你,哥。不用发誓。如果……”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决绝,“如果婉婉背叛哥哥,就让婉婉被最肮脏的兽人撕碎。死无全尸。灵魂永堕地狱。”
这恶毒的誓言让余奕心头一凛。他
拉开她的手,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近乎狂热的虔诚,沉声道:“别说傻话。就算……就算真有那一天,哥哥也不会怪你。”
他试图给她一点余地,一点正常人该有的空间。
婉婉眼中的狂热瞬间被巨大的失落取代,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最后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那……那婉婉……可以做哥哥的……”
“婉婉。”余奕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现在这样就很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去洗把脸吧。”
他站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
下午三点,“方舟”地下基地,监控中心。
巨大的屏幕上分割着数个画面。其中一个画面,聚焦在安全屋的书桌前。林婉婉正坐在余奕常坐的位置上,双手紧紧握着他早上用过的那个合成材料水杯。
她没有嗅闻,只是将杯子紧紧贴在脸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神情是一种近乎宗教般痴迷的依恋和一种……空洞的满足感。
赵三河盯着屏幕,指间的雪茄缓缓燃烧,烟雾缭绕着他阴鸷的脸。
“查清楚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身后的副官立刻调出一份高度加密的档案投影:“林婉婉,女,18岁。
档案记录:于三年前的‘京都大撤离’行动末期,在第三区‘黑石’实验室废墟外围,由叶无伤元帅亲自带队救出。
当时现场……无其他幸存者。救出后,因严重精神创伤及行为异常,被秘密转移至‘京都特殊精神诊疗中心’进行收容治疗。主治医师诊断报告摘要: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解离症状、重度偏执性依赖障碍。
曾接受代号‘摇篮曲’的阶段性实验治疗,效果……存疑。该治疗档案核心部分……已被加密或销毁。”
档案照片上,是婉婉更稚嫩的脸,眼神空洞麻木,穿着病号服,手腕上有束缚带留下的瘀痕。
赵三河眯起眼睛,雪茄的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余奕知道这些吗?”
“目前所有监控和监听信息显示,余奕对此一无所知。他似乎只把她当作一个可怜的、有心理创伤的邻家妹妹。”副官回答。
“邻家妹妹?”赵三河嗤笑一声,眼神冰冷,“一个能从‘黑石’核心区爬出来的‘邻家妹妹’?一个被‘摇篮曲’项目‘治疗’过的重度患者?
继续观察,最高级别。”他掐灭雪茄,按下了加密通讯器,“通知‘暗鸦’小队,目标‘钥匙’已初步激活,进入待命状态。”
深夜,死寂笼罩着京都远郊的荒废公路。一辆经过改装的军用越野车如同幽灵般在残破的路面上颠簸前行。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刺破浓墨般的黑暗,却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一片狼藉。
副驾驶座上,余奕眉头紧锁,指尖重重按在手中那张泛黄、布满折痕的旧地图上。坐标点赫然标记着——京都旧城区,原“黑石”生物实验室遗址。
昨天,他收到了守望者高层直接下达的命令。
“‘调查异常能量波动’……”余奕低声咒骂,“他妈的冷锋,连个具体坐标都不给,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婉婉。
少女蜷在座椅里,身上裹着一件余奕的旧外套,显得更加娇小。
她似乎对车外的死寂和危险浑然不觉,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满灰尘的车窗上画着圈,嘴里哼着一支不成调的、空灵又诡异的曲子,调子忽高忽低,带着一种非人的韵律感。
仿佛他们不是去执行一项可能致命的任务,而只是一次寻常的……郊游?余奕的神经却因那诡异的调子而绷得更紧。
“奕哥哥,”婉婉忽然停止了哼唱,转过头,瞳孔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银芒,“前面……有东西哦。好多……好多的‘声音’。”
余奕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地猛踩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旷野中格外刺耳。越野车在布满碎石的路面上滑行了一段,险险停住。
强烈的车灯光柱,如同舞台追光,瞬间照亮了前方百米的路面——
尸体。
密密麻麻的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麻袋,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整个路面,一直延伸到灯光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数量……恐怕有数百具。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死灰色,七窍中渗出的暗红色血液早已干涸凝固,在脸上留下狰狞的痕迹。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尸体身上看不到任何明显的伤口,没有撕咬的痕迹,也没有兽化变异的特征。
他们的表情甚至称得上“安详”,仿佛只是在睡梦中,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
“不是兽人干的。”余奕推开车门,戴上战术手套,蹲在一具穿着破旧守望者制服的尸体旁。他仔细检查了尸体的指尖、脖颈、裸露的皮肤,语气凝重,“没有外伤,没有搏斗痕迹……更像是……”他抬起头,看向死寂的四周,“某种强大的精神攻击,直接摧毁了意识。”
“精神攻击?”婉婉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她歪着头,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好奇,伸出手指,冰凉柔软的指尖轻轻划过余奕的后颈皮肤,“比如……像这样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余奕猛地转身,战术手电的光束扫过,却只看到婉婉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向了路边一座只剩下框架的废弃加油站,破旧的裙摆(她换了一条从安全屋找到的旧裙子)在夜风中飘荡。
“婉婉。别乱跑。回来。”余奕厉声喝道,心中那股怪异感愈发强烈。
他拔出手枪,快步追了上去,全神贯注于那个纤细的背影和四周的黑暗,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那片“安详”的尸体群中,一具俯卧着的“尸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加油站内部一片狼藉,充斥着尘土和机油混合的腐败气味。
余奕的目标是后面的地下小仓库入口。厚重的铁门锈迹斑斑,被余奕用力撬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血腥和消毒水残留的怪味扑面而来。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油桶和杂物。
余奕拿出守望者配发的便携式能量探测仪,试图寻找任务中提到的“异常能量源”。然而,仪器屏幕上的读数混乱不堪,指针
疯狂跳动,发出滋滋的噪音,始终无法稳定下来。
“该死的,强干扰。”余奕烦躁地拍打着仪器。
“哥……”婉婉却站在仓库中央,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布满裂纹的水泥地面,“下面……有声音……好多好多人在哭……好吵……”
她的瞳孔在黑暗中,仿佛猫眼石般,清晰地泛起一层银白色的微光,视线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地板。
余奕心头猛地一跳。他立刻将手电光束投向婉婉所指方向的墙壁。当光束扫过那片斑驳的墙面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墙壁上,密密麻麻。从地板到天花板,布满了用暗红色液体(毫无疑问是血)
疯狂涂抹、抓挠出的字迹。所有的字迹都扭曲、重叠、癫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字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恐惧。在墙角的阴影里,散落着半本烧焦的硬皮笔记本。
余奕强忍着不适,用戴着手套的手捡起残页。泛黄脆弱的纸片上,是潦草到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记录着末日下的呓语:
「3月7日,赵三河亲自签署命令,启动“涅槃计划”最终阶段……实验体出现强烈意识反抗……我们错了……本来就没有什么自然变异的兽人……它们只是……失败的实验品……」
3月9日,它们开始唱歌……那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所有人都……都在笑……停不下来地笑……然后……突然就……死了……」
“唱歌?”余奕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日记中描述的死亡场景,与外面那些安详死去的尸体何其相似。就在这时——
空灵、缥缈、带着非人韵律的哼唱声,在他身后幽幽响起。那调子……与日记中描述的“死亡之歌”,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余奕浑身的寒毛瞬间炸起。他猛地转身,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刺向声音来源。
婉婉斜倚在仓库门口,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在惨白的光束下,却显得无比诡异。
“好听吗,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梦里……有个穿白大褂的叔叔教我的哦……奕哥哥不喜欢吗?”
余奕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想起了昨晚电话挂断前,赵三河那边传来的那丝微弱、扭曲的背景音——正是此刻婉婉哼唱的调子。
凌晨2点,京都旧城区,“黑石”生物实验室遗址,地下三层。
厚重的合金气密门被余奕用找到的切割设备暴力破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强烈腐臭和刺鼻化学药水味的冰冷气流汹涌而出,几乎令人作呕。
余奕握紧手中的大口径手枪,深吸一口气,侧身钻了进去。强光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巨大的地下空间如同蜂巢。一排排圆柱形的强化玻璃培养舱整齐排列,如同冰冷的墓碑。舱体内部充满了浑浊的淡绿色营养液。每一个舱体内,都悬浮着一具……人形生物。
它们拥有人类的躯干和四肢轮廓,甚至保留着部分人类五官的特征。
然而,它们的额头上,赫然生长着一只紧闭的、竖立的第三只眼。脊椎骨刺破皮肤,延伸出长短不一、狰狞扭曲的惨白骨刺。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或暗绿的色泽,有的部位覆盖着细密的鳞片或角质。
它们像一群被拙劣手法强行拼凑缝合的怪物标本,浸泡在死亡的溶液里。
“觉醒者……”余奕看着舱体上模糊但尚可辨认的标签,喉咙干涩地念出这个名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日记里的记录,外面那些诡异的尸体,婉婉的歌声……碎片在脑海中
疯狂拼凑。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嗡——嗡——
所有培养舱顶端的指示灯,毫无预兆地同时亮起。刺眼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实验室。在这片妖异的血光之中,那些漂浮在营养液中的“觉醒者”,它们额头上那只紧闭的第三只眼——猛地、齐齐睁开。
猩红的瞳孔,如同地狱的入口,冰冷地锁定了闯入者。
“走。快走。”余奕头皮发麻,厉声吼道,伸手就去抓身旁婉婉的手腕。
然而,他抓了个空。
猛地回头,只见婉婉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实验室最中央的位置。
她背对着余奕,站在一面巨大的、布满无数深刻抓痕的强化玻璃墙前。她的手,正轻轻地、近乎温柔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手电光束随着余奕的目光移动,照亮了玻璃墙后面的景象。
那是一个比其他培养舱更大、更复杂的空舱体。舱内一片狼藉,连接管线被暴力扯断。
舱体正面的电子标签屏幕虽然碎裂,但上面的字迹在光束下依然清晰可见:
实验体 0号
状态:逃逸 / 存活
标识:林琬婉
刺耳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锐警报声瞬间炸响。整个地下空间被闪烁的红光笼罩。
与此同时,走廊深处,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骨骼扭曲错位的“咔咔”声,如同潮水般由远及近。
余奕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标签上,又猛地转向玻璃墙前那个纤细的背影。
所有的线索——名单、任务、歌声、尸体、日记、空舱……在这一刻轰然贯通,汇聚成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真相:
两年前那场导致京都核心区沦陷、无数人惨死的“大撤离”事件,根本不是什么天灾或者兽人总攻。
那是一场由“觉醒者”发动的血腥复仇。
而林婉婉,这个被他“收留”的、看似柔弱无助的“邻家妹妹”,正是赵三河“涅槃计划”所制造的、最致命的那把钥匙。
她不是幸存者。
她是……源头。是归巢的信标。
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余奕。
他看着玻璃墙前缓缓转过身来的婉婉。
在闪烁的血色警报灯光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瞳孔深处,银色的光芒如同燃烧的冷焰,亮得惊人。
她看着余奕,嘴唇微动,声音空洞,却清晰地穿透了刺耳的警报:
“哥……它们在叫我……回家……”骨骼扭曲的咔咔声已近在咫尺。猩红的第三只眼在血光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