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熙十三年,寒冬。雪扯絮丢棉般下着,将祭台之上的血迹一点点覆盖。“啪!”粗长的铁鞭破空而出,砸在了最脆弱的膝后,腿一下断了一般,秦邀月身子猛地一颤,便直直跪了下...

长熙十三年,寒冬。
雪扯絮丢棉般下着,将祭台之上的血迹一点点覆盖。
“啪!”
粗长的铁鞭破空而出,砸在了最脆弱的膝后,腿一下断了一般,秦邀月身子猛地一颤,便直直跪了下去。
“陛下!”
弦音在人群中被重甲士兵死死拉着,眼睁睁看着那鞭子砸下去,疯一般要冲过去,却被死死禁锢住,声嘶力竭。
秦邀月的意识已经模糊了,浑身的血将黑色的王袍浸得泛红。
她已经挨了三十几鞭了,皮肉绽开来,露出森森白骨,疼痛都有些麻木了。
一袭月牙长裙的女子捏着鞭子一步一摇,缓缓蹲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浅笑,用鞭头支起她的下巴。
“我的女帝陛下,您怎么能跪在地上呢?”
“宋……宋宸呢?”
秦邀月用手撑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道。
今日,该是她跟宋宸的成亲大典,他亲自挽着她的手说要给她当这千古第一的男后。
“在找我?”
冰冷的男声在一旁响起,随后宋宸自人群中走出来,目光微凉,一如初见。
“来了?陛下在找你呢。”
凌萱甩掉鞭子,上前揽着宋宸的手臂,在秦邀月刀似的目光之下依偎上去,声音温和:“你不会没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吧?”
“没必要。”
锦绣的鞋子踩撵在了染血的手指上,十指连心,秦邀月却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没必要……
他连对她做个解释都没有必要了么?
心上像是被极钝的刀一寸一寸地割着,有人在上面洒了最粗劣的酒,痛得整个心脏都开始痉挛。
“你说今日与我大婚,我在等你……”
珠钗散落在一地血泊里,秦邀月颤抖地想要抬眸,想要抓着他质问。
为什么王城的兵会调换?为什么他没有穿喜服?为什么他会跟着想要杀了她的女人在一起?
喉咙像是哽了一颗刺,泪水无声地淌着。
那是一种沉到谷底的绝望,尤是如此,她还是想亲口问问他。
“为……为什么?”那份不甘心充了血似得映在眼眶,她满目猩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咆哮出来:“你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歇斯底里地像是一个市井泼妇。
血泪在那张凄美的容颜之上纵横,竟有些骇人。
“因为我不想与你成亲。”
宋宸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像是再看一个被人遗弃的可笑垃圾。
淡漠的声音,将她彻底打入地狱。
“先前那些,不过是我骗你的。要怪就怪你太蠢,拿自己和这万里江山比,你觉得你配吗?”
他嫌恶地抬脚将她踹开,正中胸口。秦邀月吐出一口血,身子翻滚出去。
果然啊,那些戏折子的故事,都是骗人。
呵,谁会拿江山换女人?
她是不配,当初确实他信誓旦旦的承诺,给了她那些虚妄的幻想。
那一脚用了十成的力气,秦邀月身子飞出去。身子滚落阶下,秦邀月像是断线的木偶一般顺着白玉石阶滚下。
千梯石阶,本该是她和他接手而上。
到如今,确实她一个人,被他踹滚下来,跌入地狱。
耳边是她那些亲信的呼喊,还有外面的未停歇的厮杀声。
“咚!”
最后清脆的一声,尤为响亮,脑后绽开了殷红的花,天地都安静了。
秦邀月闭眼前看着灰蒙蒙的天,是啊,她真蠢。
自己把自己推上了断头台。
要死了么?好在她这个人对生死看得比较开,只是那份不甘啊!就像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口。
突然,她抬起手,午夜魑魅一般,染血的指尖虚空抓扯着,像是要够着天上的云,嘴角的笑冰冷而渗人:
“若有来世,我定会让你痛到极致……”
且等着……
一阵锁链哗啦声后,牢房的门被大力扯开。
“把人带出去。”
牢头瞥了一眼腐烂草堆里的单薄女子,带了几分于心不忍。
跟在他身后的狱卒不由怨叹着:“本就是那张大贵强抢民女,怎么到头来还让这丫头——哎呦!”
“这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嚼舌根的?”
牢头抬手照着脑门就给了他一个火栗子,一挥手:“赶快把人带过去,上头待会儿催了!
裹着简单布裙的身子被扯拖着往外走,本已经无意识的人睁开眼来。
被拖出大牢丢在刑堂上,刺眼的阳光让秦邀月眯了眯眼睛,扫了一眼满堂的人。都说复仇的人是地狱归来的厉鬼,看来上天待她不薄。
“很好……”
秦邀月嘴角勾起冷然的笑意,目光坚定而冰凉。
前世记忆最后的断点还是弦音冲下来要拉住滚落的她,满目都是血。默默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现在竟离她上一世死去两年多了。
这身子原主叫云轻雪,是被现在的养父母捡来的,自小便被各种当牛马使唤。
现如今十七八岁出落水灵了,那俩老奸贼一合计干脆卖了赚一波彩礼钱,将人药晕往村寨上最有钱的豪绅张大贵家里一送便美滋滋去数钱了。
云轻雪也不是软包子,抵死不从之下那张大贵要用强,结果这小丫头性子也烈,当场抄了个花瓶就给人打了。
张大贵虽不为官,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与江淮一整个州县的大小官都攀上了关系。
人刚一死,张家便绕过县令直接捆了人告到刺史处,硬是要把这小丫头给斩了。
衙役们收了钱,审问时自然也是下了死手,云轻雪便一命呜呼了。
“小丫头下手也没个轻重,还不如直接打死……”
秦邀月忍不住吐槽,看着自己这单薄的小身板有些愁,她前世好不容易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现在只怕给这小胳膊小腿的弄折了。
“啪!”
惊堂木一声响,上座的刺史见她毫无慌乱的神色厉声呵斥道:“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什么罪?”
秦邀月挑了挑眉,跪得坦然。
周围不少衙役都暗吸了口冷气,这姑娘竟敢跟刺史大人叫板,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伤了张大贵,人证物证俱在,毫无悔意竟还敢狡辩?!”
刺史大人瞪着眼睛吹着胡须,抬手一指一旁坐着椅子包扎夸张似木乃伊的张大贵:“你自己看看他伤得多重!本官判你断去双腿在张家为奴二十年,可有异议?”
“大人可要为草民做主啊!”张大贵假哭得身子都在颤觉得由不解恨,一边抖出衣袖里的银票朝上面挤眉弄眼:“这刁女弑夫,罪不可恕该死啊大人!”
秦邀月闻言当真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张大贵,心中冷笑。
云轻雪不过是拿了个瓷瓶照身子砸了一下,没砸头没砸腿的,这演戏倒是够浮夸的。
挑着笑的秦邀月突然磕了个头,就在众人以为她要痛哭流涕呼冤求饶之时,她直起身。
“大人,若我将张大贵打死了,该如何判?”
此言一出,满座议论纷纷。
衙庭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位玄衣身影,刺史大惊正要起身,那人压了压手示意众人照旧。
刺史轻咳了一声,不时瞟门口的那位一眼:“打死人了,自然以命抵命。”
“原是如此,断去双腿为奴为婢二十载,与死何别?”说着秦邀月站起来,突然一笑,鬼魅一般看得张大贵汗毛一颤:“既然如此,那我不如打死你!”
说着她便举着沉铁镣铐就砸了过去,那用力的气势真像是要将张大贵的脑袋砸开花一般。
“打人了!”张大贵从椅子上一蹿而起蹦跳老高就逃开,他四处躲蹿,一边护着头一边叫喊:“救命啊,杀人了!”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刺史猛咳了两声,张大贵反应迟钝地从一个衙役背后探出头来,想起来自己是一个被打重病的人,再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大人看到了,伤重为虚扯。”秦邀月站的松竹一般笔挺,目光锐利:“我母柳氏将我强卖与张大贵,张家抢民女,柳氏为钱贩女,该是他们有罪!张大贵活蹦乱跳,又想请问,大人所说我将其打伤残人证物证为何?!”
看着庭中的背影,明明身形音容都不相似,但是楚墨还是有一瞬出了神。
“这……”
刺史一时间脸色青白相接,额上冒了些冷汗。
“啪啪——”刺史正磕巴着,衙庭门前的人鼓掌这走进来道:“说得好,本王也想看看,人证物证何在?”
秦邀月一转头,整个人一怔,脑中翁然。
那日在偏殿,她看着一地的金银玉器,抱着手摇头:“要娶我,你这些怕是还差许多。”
“这是定礼,”他微微一笑:“将来我定十里红妆,天下为聘。”
“天下么,等你拿走我手中的那一块再说。”
一语成谶,原来他当真要从她手中拿走那天下,所以在她闹着给他办封后大典之时将她杀死。
秦邀月垂下眼眸,心中百转千回,暗骂了脏话,暗自咬牙切齿道:好在老娘没去地府走一遭,若是喝了那孟婆汤,只怕是今生今世都连仇人都记不得了!
原来这家伙是南梁的皇子,怪不得不甘心当个帝后!
楚墨微一转身,便发现这一身囚服的女子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异,像是带着刀子,细一看,却明明又是笑意温和。
“来人,带柳氏!”
既然宁王都发话了,刺史也只能擦了擦额上的汗宣了柳氏
刺史对一旁挤眉弄眼的张大贵视若无睹,现在谁敢包庇他?能在宁王手下先活过再说。
宁王楚墨,皇子中雷霆手段者也。
听闻前年,一直在外逍遥无踪的宁王突然回京,不过数月,便在朝中站稳根基。
青州刺史上书言西凉女帝昏庸荒诞,该趁势收了西凉。那刺史被宁王当场斩杀,无人知晓原因。
百官噤若寒蝉,连皇上都不过一句将那刺史送乡安葬便再没有多问,可见其狠戾。
刺史抬眼瞥了一眼庭中站着的秦邀月和楚墨,心中鼓打个不停,只觉悔不当初。
不多时,柳氏被带了上来。
一来,刺史还没问话她便趴在地上开始哭喊。
“大人,民妇冤枉啊!”
柳氏一指着站得笔挺的秦邀月:“民妇给这丫头寻了如此好的亲事,谁想她竟干出伤人害命的事啊!”
“啪!”
“本官叫你你再说话!”
刺史惊堂木一拍,及时制止了柳氏说下去,看了一眼楚墨。
楚墨倒是很随意地走到一旁坐下,淡漠地看着秦邀月:“刺史大人办案还请自便。”
“是。”刺史哈腰点头地应了声,转向秦邀月时脸色一变:“人证在此,你有何疑问?”
“你说将我配给张大贵,我且问你,一无下聘媒,二无测八字,三无请亲结礼,算哪门子结亲?!”
秦邀月说着,俯下身去步步逼近,一旁的楚墨眸子一缩,幽沉无底。
她本以为柳氏定无话可说,谁知道柳氏倒是扯着嗓子像是抓住了痛处。
“父母之命便是婚配!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又是什么东西!”柳氏拿出市井泼妇骂街的气势:“我说将你许给张老爷,你一个下贱丫头,那是你的福分。聘礼收了,你也入了张家门,怎么不算!”
这回倒是秦邀月一噎,恍然想起来她说的那些规矩都是她在西凉的时候定的,这儿是南梁啊,自然不遵她定的条文。
“那张大贵能蹦能跳的,你有说我重伤谁了?”文绉绉的道理讲不听,无理取闹的本领秦邀月也是有的。
她提高了嗓门,声音清亮:“你假报消息,伙同张大贵谋骗大人,今有王爷在此,你再胡言乱语撞骗,死罪一条!”
许是秦邀月那气势吓着了柳氏,柳氏努着嘴只高呼了几句冤枉,一边张大贵也跟着掺和哭喊起来。
眼看局面乱得有些镇不住,刺史求助地看向楚墨。
“张大贵骗官谎报,罚银三千两。柳氏卖女图财,入牢一年自醒。”楚墨扇子一合,挨个点了过去,最后落在秦邀月。
他眸子一眯,满肚子坏水。
“庭前呼喝,见王不拜不知礼数,凶器伤人不知悔改。”
楚墨看着秦邀月眼前忽然浮现那个人影,只觉得一阵烦躁,谁也不会是她了。
“发配去修城墙吧。”
“殿下说得是。”刺史点头啄米似的,大手一挥:“还不把人带下去!”
秦邀月被衙役压着去江畔时,不知是不是碰巧,半路竟遇见了楚墨。
“不服气?”
楚墨摇着扇子问道,不知为何,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秦邀月的错觉,这只狐狸没了那种浑身散发的狡猾算计,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死寂。
他的眼神沉而微凉,秦邀月闪开目光,微笑着答:“自是服气。”
“鸡蛋撞石头罢了。”楚墨微讽警醒,唇色微白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小聪明耍多招祸,谁想杀你都容易,可要好好活着。”
“王爷说的是。”
秦邀月心肝肺一团火,但是依旧好着脾气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上天垂怜,给了她重生了机会,她既要报仇,当然要好好活下去。
她前世就是太傻,不光交了心,交了权,连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回想着往事,秦邀月喉口微涩,她使劲吞咽了两下将那一丝酸楚抹去。
“都怪自己蠢。”秦邀月微嘲后,目光坚定如冰。
同样的错误,这一世,她绝不再犯。
衙役刚将她带走,墙上便翻下来一个人站在楚墨身后。
“主子,难道您也觉得她像——”封鸣抱着剑望着秦邀月的背影,
“今日晚膳厨房备了什么?”
“啊?”楚墨突然一问,封鸣愣住之后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那就罚抄异世录三十遍。”
楚墨说着便走了,留封鸣一个人在原地一脸苦瓜相委屈巴巴:“明明就像还不让说!”
片刻之后又只能快步跟上去,不然不定又要抄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