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进京的,我要在这里陪着母亲。”阮玉珠的语气清冷而平淡,几乎没什么起伏,但是没人能够忽视她态度中的坚定。张嬷嬷和郑嬷嬷面面相觑。两人几乎将嘴皮子都磨破了...

“我是不会进京的,我要在这里陪着母亲。”阮玉珠的语气清冷而平淡,几乎没什么起伏,但是没人能够忽视她态度中的坚定。
张嬷嬷和郑嬷嬷面面相觑。
两人几乎将嘴皮子都磨破了,可这位大姑娘就是不为所动。
如果换了另外任何一个女孩子,听到那样一桩亲事,就算没有喜形于色,只怕此刻也早就点头跟她们进京了。
不过,她们是在阮家服侍多年的人,对阮玉珠的脾气多少有些了解。
当初小小的年纪就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且又耐得住这些年的山居岁月,即便是京中几次示意,这位大姑娘可从来没有服过软儿。
阮玉珠是说的出做的到的人。
可是两人来此就是为了接阮玉珠进京,身负重任,不能就此放弃。
张嬷嬷是阮老太太身边的红人,也曾经在年幼的阮玉珠跟前服侍过几天,自忖有些脸面,而且她这次来代表的是阮老太太,是真心为阮玉珠着想。
“沈……夫人过世已经六个年头。大姑娘一片孝心,这些年也都足够了。大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别说老太太惦记,就是沈夫人泉下,也盼着大姑娘能早些有个好人家。她知道这门亲事,肯定也是愿意的。”
阮玉珠漆黑的眸子微转,瞄了张嬷嬷一眼。
她的母亲沈氏是阮梦枚的原配嫡妻,如今在张嬷嬷口中,那一声夫人叫的却分明有些勉强。
而这还是在她的面前。
张嬷嬷是乖觉的人,就察觉到了阮玉珠的不悦。她知道阮玉珠的心结,也知道当年的那一段恩怨。
张嬷嬷讪讪地笑,不说话了。
当年的事她并没有参与,但在阮玉珠清冷的目光下却莫名地有些心虚。
郑嬷嬷见张嬷嬷劝不动阮玉珠,忙不迭地接上了话茬。
“大姑娘是聪明的人。这些年,太太着实惦记着大姑娘,这次做主要接大姑娘回去。大姑娘自己不肯回去,将亲人当做仇人。太太不与大姑娘计较。如今这桩亲事打着灯笼也难寻,是太太千方百计为大姑娘寻来的。”
郑嬷嬷话中带话,显摆心机,还故意地顿了顿,似乎怕说的快了,阮玉珠来不及思忖透她话中的意思。
就是这样,郑嬷嬷还担心阮玉珠不能领情,又添了两句。
“这样好的亲事太太不说给二姑娘,也不说给三姑娘,就说给了大姑娘。……大姑娘可不能辜负太太的一片慈心啊。”
听到这一句话,阮玉珠几乎想要笑出声。
阮玉翡和阮玉翠都是褚锦绣亲生的,且正值妙龄。有这样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亲事,褚锦绣不说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反而说给她。
褚锦绣是圣人吗?
绝对不是。
阮玉珠不理会郑嬷嬷,只问张嬷嬷:“这说的太太是哪一家的太太?”
张嬷嬷见阮玉珠明知故问,就知道不好。
“自然是……咱们家的太太。”张嬷嬷陪笑答话,却回避了阮玉珠的眼神,话中也留了心眼儿。
阮玉珠冷笑:“父亲什么时候续娶了太太,我竟不知道?”
这一回,张嬷嬷可就不敢答话了。
阮玉珠从来没有承认过褚锦绣继室的地位,这在阮家并不是什么秘密。
她不说,郑嬷嬷却不能不开口。
郑嬷嬷也不能忍,她可是褚氏的心腹。
“大姑娘何苦这样!太太并没有对不住大姑娘的地方。这些年大姑娘住在山上,是太太时时记挂着给大姑娘送东送西,还操心大姑娘的终身大事。大姑娘不敬太太,辜负了太太的好心,说到底,是对老爷不孝顺。”
“我当说的是谁,原来是褚姨娘!”阮玉珠冷笑着打断郑嬷嬷的话,“你倒是和你那主子是一挂,惯会扯虎皮拉大旗。”
说到这里,阮玉珠又冷笑起来。
“褚锦绣是什么东西?她不过是我母亲用银子买回来的,和个物件不差什么,也配与我说什么孝顺不孝顺。”
自己主子最见不得光的往事被阮玉珠毫不留情地揭了出来,郑嬷嬷的脸立刻涨的通红,她张着嘴想要分辨。
阮玉珠已经一口啐在了她的脸上。
“滚出去!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阮玉珠的语音并不高,但满满都是轻蔑和鄙视。
郑嬷嬷的脸色涨的有些发黑了。
她这些年被褚锦绣抬举,在府里几乎人人逢迎,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落了面子,如果传开去,以后也是一桩笑柄。
而且丢脸的还不止是她。
阮玉珠没兴趣给她没脸,阮玉珠打的是褚锦绣的脸。
这老货也有今天,可是落在她的眼里了!张嬷嬷将郑嬷嬷的窘态都看在眼里,心中就有些快意。
心中快活,张嬷嬷面上却不肯显露出来,还忙起身打圆场。她先推了郑嬷嬷出去,然后走回来,到阮玉珠跟前陪着小心。
这位姑娘小时候的脾气她可记得,如今不仅丝毫没弱势,还更加厉害了。
张嬷嬷陪着笑,也不敢在阮玉珠跟前坐了。
阮玉珠只做没有看见,端了丫头送进来的香茶慢慢呷着。
觑着阮玉珠的脸色略有缓和,张嬷嬷才敢再次开口。
“姑娘小时候,我老婆子也服侍过姑娘几天。今天,老婆子斗胆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姑娘不为自己想,也为九泉之下的夫人想想。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山庄,就这样一辈子不成?就算是别人不心疼,夫人难道不心疼?姑娘这样,夫人地下难安。老婆子再说句实在的话,这桩亲事,实在是天赐良缘……”
安定侯府在京城的勋贵中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而安定侯府世子向咏枫更是才貌双全,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东床的上上之选。
虽然她也奇怪,褚锦绣放着两个亲生的女儿不管,却偏偏将这门亲事说给了阮玉珠!
阮玉珠看了一眼张嬷嬷,竟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可怜当年她也曾经这么想,却终归被劝转了念头,认为褚锦绣良心发现,认为是她的父亲和祖母终究还是惦念她的。而这桩亲事就是他们心中愧疚,为了补偿她!
可结果呢?
她用她年仅二十二岁的生命证明了她错的有多离谱。
褚锦绣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阮玉珠微微合上眼睛,脑海中一幕幕场景闪过,那是她十八岁下山进京到二十二岁香消玉殒的所有经历,似幻似真。
她跟随来接她的阮梦枚和褚锦绣回到了京城,短暂的天伦团聚,众星捧月,然后就是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嫁入安定侯府,她对未来的生活满是甜美的憧憬,即便面对丈夫娇美的侍妾,她依旧是自信的。可是很快,她的美梦就破灭了。宠妾灭妻,丈夫不必说,本应该感同身受、支持她的婆婆竟然也……
锦绣堆中,水深火热。
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阴谋。褚锦绣与自己的表姐做了交易,两人各取所需,她是注定被牺牲的棋子。
阮玉珠希望那些单纯是她的梦境。然而这几天她刻意探究,最终不得不相信,一切都不是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老天看她太无辜,太可怜,让她重活了过来。
她十八岁,还没有下山,没有答应嫁进安定侯府,日子过的清苦,却也安宁,心中有怨,也有希望。
比起那段只有绝望的日子,这实在是太好了。
张嬷嬷觑着阮玉珠的脸色,半晌才敢轻轻出声提醒:“姑娘……”
阮玉珠回过神来,张嬷嬷这是在等她的答复。
“要我回去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四月六日,阮大人和褚锦绣必须来山庄。他们来,事情可以商量。他们不来,……以后就再不必提接我进京的话。”
四月六日,过期不候。
那一天,正是沈氏的祭日,也是改变她命运的一天。
她的父亲阮梦枚按她的要求亲自来接她,并对她说了许多安抚的话,打动了她渴望亲情的心。
然而她答应回京却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那一天,她遇到了他。
如果可以,她宁愿此生再也不与他相见,但是……
阮玉珠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张嬷嬷和郑嬷嬷带着人怏怏地离去。
回到内室,服侍阮玉珠的几个人都是喜忧参半。
李嬷嬷年纪最老,经见过世事。她认为张嬷嬷和郑嬷嬷说的未必全是实话,然而婚事却肯定是真的。
安定侯府,世子向咏枫,这些也做不了假。
“……这样的家世、人品,就算是夫人还在,为姑娘尽力谋划,这也是上上签。依我看,未必是褚氏好心,只怕还是老太太和老爷心里惦记着姑娘,为姑娘做的安排。”
当年阮玉珠陪着沈氏留在山庄,身边服侍的人本就不多,这些年又各种缘由散了一些,如今阮玉珠身边贴身服侍的,就只有一个奶嬷嬷并四个丫头。
大浪淘沙。人虽不多,却个个忠心,与阮玉珠极为亲厚。
作为奶嬷嬷,别人不能说的话,李嬷嬷是能说的。
“……那些话虽未必中听,但有一句却说的没错。姑娘十八了,不能这样继续留在这里,误了青春……”其实她早就在为这件事情发愁,甚至提出要进京找阮老太太,不过都被阮玉珠拦了下来。
阮玉珠也就这样成了老姑娘。
李嬷嬷和四个大丫头商量,都认为阮梦枚虽对不住沈氏,但对阮玉珠这个亲生女儿不会完全绝情。而且现在阮梦枚的官做的越发大了,当朝三品,脸面和名声都是要紧的。
阮玉珠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侍郎府和阮梦枚的脸上都不好看。
所以,京城里头肯定是真心为阮玉珠操办这桩亲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爷应该是觉得亏欠了姑娘,所以想着要补偿。……就是夫人泉下有知,也希望姑娘早些有个好归宿……”
阮玉珠轻叹。沈氏的意见她没法子去问,但是她的奶嬷嬷显然是心动了,很心悦这门亲事。
这怪不得奶嬷嬷,当初她的想法也差不多,认为这门亲事必定是阮梦枚做主。
以阮梦枚如今的地位,嫡长女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不算高攀。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太天真。
如今,她已经无法知道,阮梦枚事先对这门亲事的真相了解多少。但是在她婚后苦熬的时候向阮梦枚哭诉,阮梦枚却斥责她不够贤淑。
所以,对于李嬷嬷的不会绝情和弥补论,阮玉珠只缓缓地说道:“……若真如嬷嬷所说,当初母亲和我就不会被留在这里,母亲也不会死。”
如果当年她能够明白这一点该多好。
说到沈氏的死,李嬷嬷顿时就沉默下来。
半晌,李嬷嬷才又开口:“依着姑娘的意思,是真的不肯应这门亲事,也不进京了?”
阮玉珠知道李嬷嬷的心思。
“嬷嬷放心,我会进京的。”
阮玉珠只说进京,却并没有提及亲事。然而在李嬷嬷听来,阮玉珠这样说,是认可了亲事。
李嬷嬷又是高兴,又是发愁。
“姑娘今天该给郑家的留些脸面,不知道她回去怎么说,这万一要是……”
阮玉珠打断李嬷嬷的话:“不会有万一的。嬷嬷只管放心,老爷一定会来。”
阮玉珠非常笃定,是因为她知道,褚锦绣已经跟曾氏商量定了,安定侯世子夫人的位子非她莫属。而且,她们已经不能再等。
她现在对阮梦枚和褚锦绣非常重要。
不过是让他们来接她,区区小事,他们一定会照办。
前世,她也是不肯跟张嬷嬷和郑嬷嬷进京,就是阮梦枚和褚锦绣亲自来接的她。
今生,她明确提出了要求,这两个人更会来。他们不仅会来接她,还会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任何条件。
“姑娘打算提什么条件?”李嬷嬷立刻问道。
“到时候嬷嬷就知道了。”阮玉珠不肯说,她怕吓到了李嬷嬷。
李嬷嬷叹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当然知道阮玉珠是个极为有主意的。“这山上的日子,本就不该是姑娘过的。不论怎样,姑娘一定要往前看。”
阮玉珠点头,表示听进了奶嬷嬷的劝说。
山庄的日子寂寞清冷,阮玉珠虽安之若素,却从不曾心如止水。于阮家,她想要为沈氏正名。于向家,她想要的是……
安定侯府中被磋磨了几年,她强撑着一口气,当面揭开侯府最不为人知的秘密。看着仇人跌落尘埃,血染阶前,她是嘴角含笑闭上眼睛的。然而,她并不快乐。
她想要的东西,一直都没有得到。
“若母亲还活着,她最希望我过怎样的生活?”阮玉珠问李嬷嬷。
无需李嬷嬷回答,阮玉珠自己就知道答案。
沈氏最希望的,是她过的幸福快乐。
所以,她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快乐地活着。
然而这显然并不容易。她要快乐地活着,有些人势必会不快乐。
她要为沈氏讨回公道,她还决不能嫁进安定侯府。
这两件事,阮梦枚和褚锦绣都不会答应。
可那又能怎么样!他们不会放过她,她难道就肯放过他们?凭什么要用她的痛苦来换他们的顺遂安乐?她就是要自己幸福快乐地活,同时让那些算计她的人不顺当,不快乐。
四月初五,夕阳西下,夜色渐浓。
阮玉珠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打量着炕下站着的几个人。
“都准备好了吗?”阮玉珠问李嬷嬷。
李嬷嬷忙点头,一切都按阮玉珠的吩咐安排好了。
“姑娘……”李嬷嬷忠心地执行了阮玉珠的命令,但却很不安心。
“嬷嬷放心吧,我自有道理。”阮玉珠安抚地说道。
阮玉珠历来是大家的主心骨。就在这几天,李嬷嬷亲眼看着阮玉珠言谈行事越发有章法,不像是未经世事的闺阁女子,倒越来越像沈家老主人杀伐决断的样子,让她不由得不信服。
丫头们给阮玉珠铺设被褥,将被褥熏的香香暖暖,又放了个汤婆子在阮玉珠的脚底,让阮玉珠踩着。
虽早就入春,然而山中的夜里还是凉的,而阮玉珠素来最是畏寒。
今天轮到杜鹃上夜,她的铺盖就摆在阮玉珠的脚边。
主仆两人熄灯卧了,一时都并没有睡着。
“姑娘,京城里……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呐……”杜鹃为阮玉珠掩了掩被角,喃喃地道,声音柔和而低沉。
杜鹃也在憧憬着京城中的生活,应该也很憧憬随着她嫁入安定侯府后的日子吧。
窗外挂着一弯月牙,星子璀璨。阮玉珠合上双眼,按住起伏的心绪。
这些年,她的身边就只有这么几个人。李嬷嬷自不必说,她与这四个丫头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早将她们当做了自己的亲人一般。
她厌恨褚锦绣,与阮梦枚、阮老太太置气,苦了自己,也苦了身边的人。
前世的她之所以很快答应进京,未尝没有为身边人考虑的因素在内。
奶嬷嬷老了,得有个好环境养老。服侍她的这几个丫头年纪渐长,也该见识见识世间繁华,有个出路。
“京城什么样子,咱们很快就会看到。……以后姑娘带你们过好日子。”阮玉珠微微睁开眼,仿佛承诺一般。
外间,喜鹊、百灵和夏堇还在围着灯烛做针线。她们听见了屋里的说话声,相互看看,都无声地笑了。
李嬷嬷也很快就知道了阮玉珠的话,顿时眉开眼笑,放下心来。
阮玉珠终于想开了。
转天清晨,山中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不知道老爷有没有动身……”
李嬷嬷担心阮梦枚会因为天气的缘故改变行程,更担心夜长梦多。这么好的亲事,万一褚锦绣突然之间变了卦,那就坑了阮玉珠。
阮玉珠擦拭着沈氏的灵牌,不为所动。
这点雨,拦不住阮梦枚。她的亲事,关系到阮梦枚的前途。
而这场雨,还会为山庄带来意想不到的客人。
巳末时分,庄门上终于有人来禀报。
阮梦枚和褚锦绣来了。
阮玉珠穿戴好了,就在小佛堂等着阮梦枚。
小佛堂里安放有沈氏的灵牌。
“姑娘,夫人的意思,她不需要姑娘为她讨什么公道。她这一辈子,她认了。她只有一个念想,就是你和大爷都好好的。”李嬷嬷小声地劝阮玉珠。
沈氏的要求几乎是卑微的,然而即便是这样卑微的愿望,也并没有实现。
就算是她不要讨公道,阮梦枚和褚锦绣也不会善待她。
所以,阮玉珠再次告诉李嬷嬷安心:“我自有主张。”
阮梦枚很不高兴。
他一路上山,以为可以看到阮玉珠在门口迎接,然而并没有。阮玉珠不仅没来迎他,还让他去小佛堂见她。
“成何体统!”阮侍郎沉下脸来。
褚锦绣在阮梦枚身后下车,一双眼珠转了转,就看明白了当前的情势。她没有着急上前,等到阮梦枚发火,她才走过去赔笑。
“老爷莫生气,大姑娘毕竟年纪还小,这些年又不肯回到咱们身边……”褚锦绣劝慰阮梦枚。
阮玉珠十八岁,虽未出阁,年纪可着实不算小了。褚锦绣这两句话貌似是在为阮玉珠解释,其实不过是说阮玉珠年纪老大不小了,没人管教,无法无天,不懂规矩罢了。
阮梦枚的脸色越发阴沉。他今天亲自来接阮玉珠,未尝没有一份父女之情。褚锦绣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让他仿佛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中更加不自在,就冷哼了一声。
褚锦绣似乎是发觉自己的话没起什么作用,忙又换了个角度解劝:“大姑娘自小受宠,这……或许是跟老爷撒娇呢!”
这样的话,自然也不能让阮梦枚释怀,只会让他越发觉得阮玉珠不懂事。
褚锦绣见好就收,忙又压低了声音:“老爷既然来了,早些将玉珠接回去,有多少话不能说,倒不必就在这里计较,也不好看的。”
这句确是正理,阮梦枚点头。
庄门的一段小插曲,阮梦枚对与阮玉珠的见面有了些心理准备。但走进小佛堂,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说是小佛堂,却分明布置成了灵堂的样子。香案前站的女子亭亭玉立,依稀还有些幼年时的模样,却是一身朴素。
“玉珠,你这……”阮梦枚不由得喝了一声。
褚锦绣也变了脸色。她预料到阮玉珠不会很好说话,但还是没有想到,阮玉珠会摆出这样的排场来。
香案上供奉的是沈氏的灵牌,屋内铺陈,这分明是沈氏的灵堂。
褚锦绣下意识地往阮梦枚身边靠了靠,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一些。
阮玉珠站在香案边,已经将阮梦枚和褚锦绣的神色都看在了眼睛里。这两人几年来飞黄腾达、顺风顺水,只怕早将沈氏忘在脑后了。不过,突然面对沈氏的灵牌,他们还是……心虚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片刻的沉默,阮梦枚定了定神,语带斥责地道:“玉珠,你这是做什么?”
阮玉珠的目光清冷,心中暗笑阮梦枚明知故问。她在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
“老爷难道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阮玉珠的心还是一痛。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阮玉珠缓缓地说道。
六年前的今天,沈氏魂归地府。
阮梦枚哦了一声,眼中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八年的时光,他已经不太会面对这个女儿,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
看到阮玉珠,他不能不想到沈氏,以及那些过往。
阮梦枚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下意识地往旁边迈了一步。
褚锦绣不能再装哑巴,没人比她更清楚,阮梦枚的耳根子其实有些软。
“玉珠,你父亲亲自来接你,你就是这样迎接的?这可是为人子女的道理?你眼中就没有父亲?”
阮梦枚暗暗点头,抬眼看向阮玉珠。
“老爷与母亲是结发夫妻。母亲过世整整六年,父亲可曾来看过一次?”阮玉珠看着阮梦枚,“我这样的安排,才是做人子女的礼数。”
阮梦枚沉吟:“玉珠,你不要任性。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想明白?你知道你母亲她……,你母亲做的事,还要我再说一遍?由着她在这里,没有撵她回家,已经是念着旧情,也是太太大度。”
阮玉珠不以为然:“老爷做了这许多年的官,什么事情没见过。不说母亲素来为人,当年的事情只凭贱婢一面之词,就定了母亲的罪?母亲含冤而死……”
阮梦枚不等阮玉珠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玉珠,你究竟要怎样?”
显然,阮梦枚不愿意重提旧事。
褚锦绣自然更不愿意。即便她如今非常笃定,就算是沈氏复生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然而那一段往事,却实在是她人生中的污点。
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四个骑马的锦衣少年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外。
“沾衣不湿杏花雨……”黄衫少年跳下马,从怀中抽出一柄洒金川扇来打开,笑着吟了一句,仪态极为潇洒。
青衫少年和紫衫少年都默默地别过脸去。
蓝衫少年却盯了黄衫少年一眼,冷冷地道:“小猪,下雨天打扇,这里可没女人看你骚包。”
青衫少年和紫衫少年立刻垂下头。
黄衫少年也是一噎,随即却又摇着扇子道:“不然,不然。小山,你难道不知道这‘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
“要见山鬼,一会不要真的见鬼。”向嵘冷冷打断刘豚掉书袋。
刘豚又是一噎,不由得白了向嵘一眼:“真是相看两相厌,唯有你向小山。我遮雨,我遮雨还不行。”
这么说着,就将扇子举到头顶,做挡雨状。
向嵘嘴角抽了抽,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
“就是这里了。”青衫少年看着面前的山庄说道,“索性就这一个庄子,应该没错。”
而且,庄门外照壁下停了马车,虽然不见有仆人在侧,但他们却不会看错马车上的标志。也好在这庄门外没人,估计是都往庄子里避雨偷闲去了。
四个少年凑在一处,低声嘀咕了起来。
紫衫少年一脸的不情愿。向嵘依旧冷着脸,无可无不可。刘豚却眉眼含笑,对青衫少年的提议连连称好,催着大家伙快走,一副要去看好戏的模样。
少年们就不声张,拉着马沿着粉墙往庄后绕去。
山庄并不大,几个人很快绕到庄后。
“用阿黄,用阿黄……”少年们随意放开自己的马,七手八脚地将紫衫少年的黄骠马牵到墙下,一个个以马做梯子,翻进墙去。
紫衫少年还好,青衫少年和被称作小猪的少年动作就有些笨拙,青衫少年的袍子还差一点儿挂破了。
向嵘殿后,懒懒地看着其他三个翻过墙去。他冷着脸又往不远处的角门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一面在伙伴的催促下,只在马镫上轻轻踩了一脚,下一刻就利落地落在了院墙内。
刘豚和青衫少年立刻叫好,脸上更是刻意做出的夸张的赞叹。
向嵘冷脸,对两个损友刻意的马屁行为视而不见。
紫衫少年紧张地左右张望,面上愁容更甚:“……会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