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北带了十年的兵,顾明月的心早已和手里的刀一样冷了。她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挂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被风吹的直棱棱的打着旋儿。残阳如血,大漠孤烟。寒凉...

在西北带了十年的兵,顾明月的心早已和手里的刀一样冷了。
她抱着双臂,懒洋洋的看着自己的尸体挂在一棵歪脖子枣树上,被风吹的直棱棱的打着旋儿。
残阳如血,大漠孤烟。
寒凉的北风将她凌乱的发丝舞在脸上,若是忽略了那吐的老长的猩红舌头,其实还有几分凄美。
“啧,这么看我长的还不赖。”
她绕着自己的尸体转了个圈,伸手捅了捅一旁面无表情的鬼差。
“特娘的,你说你们这事儿办的,你要是我手底下的兵,这怎么也得挨上八十军棍。”
她本来在这看风景看的好好的,突然跑来个鬼差。跟她说什么阎王勾错了生死簿,她此生原是上等命,被恶人所害短了四十年的阳寿。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鬼差脸色毫无变化,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
“事情便是这么个事情,你画个押,早点去重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顾明月摇摇头,叹口气。
“还是让我去投胎吧,杀了那么多人,还要搞来搞去的,腻了。”
眼前浮现阵阵血海尸山,那人踩着她顾家门楣,踏了万千枯骨,一步一步,走上权力之巅。他站在高台之上,轻挑起一边剑眉,笑着对她伸出手。手心摊开,是一条洁白的绸绫。
“明月,你素来钟意江南的绸缎,这是上好的银罗云锦,喜欢吗?”
顾明月伸手捂住脖子,如今这条银罗锦,一头缠在她脖子上,一头挂在那棵枣树上,被风吹的绞成了麻花,看着同西北几文钱一条的白麻布没有什么区别。
“你给我找个江南的富户吧,听说那边小桥流水,风景美的很,再给我配个白面书生——”
顾明月眯起眼睛看着远处,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嗯?她眯着的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
只见不远处的沙地上起了阵阵光晕,一个旋涡转着圈,涟漪般扩大。
“咳咳咳。”
一名容貌旖丽,身姿绰约的美少妇从里头钻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杏色的月华裙,发髻高挽,眉目如画,正是顾明月幻想中江南美女的样貌。江南美女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一脸迷茫的望着眼前的鬼差。
“鬼差哥哥,是不是弄错了呀,我没有什么冤情呀!”
鬼差板着脸,声音冷邦邦的,如同落地的冰块。
“柳晓晓?”
“是我呀。”
“嗯,没弄错。你画个押,早点去重生,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柳晓晓好看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脑子里把自己的一生都过了一遍,目光坚定的摇摇头。
“鬼差哥哥,虽然吧我也很想再白活一辈子,可是这个便宜我不能占呀。”
她一根一根掰着自己的手指,如数家珍。
“我家境富裕,自由娇宠。嫁人后夫君对我极好,即便我不能生育,他也没有纳妾。他宠了我一辈子,后头过继来的孩子对我也很孝顺。我真的不是冤死的啊!”
鬼差寒嗖嗖的扫她一眼。
“傻逼!你不是冤死的,是蠢死的!”
“小兄弟,这事就是你不地道了。办错差事就算了,咋还骂人呢?”
顾明月不高兴了,柳晓晓转头道谢,视线越过她,冷不防的见到后头枣树上挂了具尸体,她惊恐的捂住嘴巴,发出低低的尖叫声:“呀——”
吓到了这样娇软的美人,顾明月有些难为情,她搓了搓手,不自在的抚了下脸。
“姑娘,其实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这位姐姐,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柳晓晓抿着唇,满脸同情的看向顾明月。顾明月无奈的叹口气,将事情大差不差的说了。
柳晓晓苍白着脸,吓的倒吸一口冷气:“世上竟有这样恩将仇报的坏人!顾姐姐,你好可怜啊。”
鬼差不耐烦了,他面无表情的抬手打出几个手诀。黄色的沙地上平白幻化出两个光圈,光圈里头黄沙流动,裹挟着一片蒙蒙雾气,不知通往何处。
“柳晓晓,你去左边,顾明月,右边。”
许是维持这两个光圈有些费力,鬼差皱着眉,加重了语气。
“快点!”
“哦。”
柳晓晓一缩脖子,听话的小跑了几步,到得右边那个光圈前面,眼一闭就跳了下去,光圈荡起波纹,迅速消失在沙地中。
鬼差:……我草!
顾明月也有些意外,这姑娘看着挺正常的,怎么左右不分呢,她惋惜的叹口气。
“这要是我手底下的兵——”
鬼差坚持不住了,一脚将顾明月踢到剩下的光圈中。
“你先顶一阵再说,后头我再想想办法——”
顾明月只感觉一阵空落落的失重感传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沉沉坠去。她咧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哦嚯!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咚!”
身体重重落地,仿佛陷在柔软的云朵之中,脑子一黑,一阵阵原主本能的记忆涌入大脑中。顾明月闭着眼,晃了晃头,嫉妒的叹口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柳晓晓,这怕是阎王的亲闺女吧,瞧瞧人家这胎投的!
柳家是扬州豪富,柳晓晓身为长女,自幼千娇万宠的长大。等长到十六岁,家中又精心选了一门上好的亲事,陪上十里红妆,将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来。
她所嫁之人谢京墨,比她大四岁,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想到谢京墨那张风神秀貌的俊脸,顾明月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我的白面书生,我的江南水乡。
“娘子何事这么高兴?”
笑意一僵,顾明月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淡若远山的漂亮瞳眸。
她微微向后退了一点,仔细的打量眼前的男子。眉目清俊,风姿秀逸,肌肤白皙如玉,是她脑中幻想过千万遍的小白脸没错了。
顾明月满意的点点头,对上她赞赏的眼神,谢京墨有些好笑。他抬手揉了揉顾明月的发顶,嗓音温和宠溺。
“晓晓,该起来做早膳了。”
嗳?做早膳?
顾明月错愕,柳晓晓不是富家千金吗,为何还要亲自做早膳?
脑子里快速将往事过了一遍,顾明月面色复杂。
南方的规矩怎么这般麻烦,新媳妇每日早上还要侍奉婆母的。柳晓晓不过在新婚那几日露了一手,婆婆竟格外中意她的手艺。柳晓晓初为人妇,自然是卖力讨好。于是府里的早膳便由她一人操持,这一做,就做了两年。
想到灶房里那些锅碗瓢盆,顾明月激动的搓搓手。她早就觉得自己在厨艺一道上天赋异禀,可惜在西北一直没有什么机会。难得下厨一次,那些兵痞子一个个捂着嘴巴吃毒药一样,一群没有品位的土狗!
见她神色古怪,谢京墨淡若远山的眉头微微蹙起。
“晓晓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若是这样,早膳便不做了罢。只是——”
“不行!”
顾明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凌空跃了下来。
“早饭怎么能不做呢!我去做,现在就去!”
谢京墨吓一跳,见她这样积极,脸上又重新扬起温和的笑意。
“晓晓,这便好。这几日母亲胃口不好,只惦记着你做的碧草鸡丝粥呢。”
“碧草鸡丝粥?等着!我最擅长做这个!”
脑子里把以往柳晓晓做菜的画面过了一遍,顾明月兴奋的一巴掌拍在谢京墨肩上,冲他使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谢京墨只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后倒去。他龇牙咧嘴的皱着脸,好半晌才撑着站起身,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顾明月离去的背影,晓晓的力气何时变的这样大了?
顾明月龙行虎步,一路分花拂柳,穿过几座园子,一个湖泊,一大片假山,越走心情越好。
瞧瞧,瞧瞧,这南方的院子就是精致。随便一个小水坑,都比他们西北的秀月潭还要美。
到大厨房时,这份好心情简直到了顶峰。
如今军户制早已名存实亡,朝廷征兵改成募兵制以后,军饷丰厚,边境将士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可那也是相对而言的,一日三餐大白馍馍,一旬能加顿羊蝎子,其他的肉和蔬菜是不用想了。
再看看眼前这个厨房,房梁上挂满了熏好的腊肉香肠,案几上堆的高高的鸡鸭鱼肉,厨房的角落里累的小山似的各色蔬菜果子,许多是顾明月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
一旁的丫鬟仆妇正在厨房里忙碌,见到顾明月,都恭敬的给她行礼,顾明月随意的点点头。
“粥呢?”
管事婆子赵妈妈忙走了上来。
“少夫人,米粥已经在锅里煮上了,鸡肉和菜蔬也准备好了。”
顾明月走到案板前,见果真放了半只鸡,已经剔去骨头,鸡肉整齐的码在案板上。她四处扫了一眼,随意挑了一把菜刀,拿在手里向空中一抛。
一旁的丫鬟们顿时吸了口冷气,齐齐提起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把飞在空中的刀。
只见刀子在空中翻跟头似的连着转了几个圈,刀柄稳稳的落在顾明月手中,顾明月随手舞了个漂亮的刀花,将那菜刀高高举起。
刀子在她手中舞成了一道残影,阵阵银光闪过,众人再定睛一看,那只鸡已经被砍成了细碎的肉末。
丫鬟们纷纷拍手叫好,少夫人不愧是美人,挥着菜刀的样子都这般好看。
赵妈妈不满的皱起眉头。
“少夫人,太太要的是鸡丝粥,你这都成肉糜了!”
“什么丝啊糜的,能吃就行。”
顾明月不以为意,她又飞快的把碧绿的小青菜切了个粉碎。这才将案板顶在手指上转了个圈,案板上的菜沿着弧线飞出,准确的落入锅中,博得丫鬟们满堂喝彩。
顾明月有些得意起来,自己真是天赋卓绝,那些狗东西,竟然敢冤枉她!
不一会,鸡汤冒着泡“咕咚咕咚”的翻滚,顾明月把盐巴罐子朝空中一抛,里头的盐巴像雪花似的,飘飘扬扬洒了一大半出来。顾明月满意的点点头,拿汤勺在锅里搅动一番。
“成了!”
“少夫人,太太口味清淡,这料是不是放的有些多了?”
赵妈妈压着怒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少夫人今日这粥做的委实也太敷衍了一些。莫不是嫁过来两年,翅膀硬了,对太太也不上心了?
她就说,这媳妇的孝顺都是假孝顺,瞧瞧,这才多久,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吧。自己身为夫人的陪房,可得好好敲打敲打她。
想到此,赵妈妈挺直了腰,抬高音量。
“少夫人,这粥——”
“嗯?你在教我做事?”
顾明月黑下脸,眼神锋利,刀子一般射向赵妈妈。她身量高挑,比赵妈妈足足高了半个头。此时沉下脸来,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杀伐之气,赵妈妈突然就有些腿软,竟颤抖着不敢再说话。
见她识趣的退到一旁,顾明月冷哼一声。
“摆早膳吧。”
丫鬟们在偏厅摆好早膳,顾明月看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点,深深的咽口口水,而后大马金刀的在一旁的八仙椅上坐下来。
她等了又等,眼见的餐桌上的袅袅热气渐渐消散,那几人还没有来。顾明月当下就沉了脸,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还有没有规矩了!你们去催催,一刻钟后再不来,这饭也不必吃了。”
在营中,午时的号角一响就要摆饭,若是去的稍稍晚一刻,连锅底都被那群兔崽子刮干净了。
有更加过分的,生生用铲勺把锅底刮个洞出来,伙房每月都得添口新锅。这些人倒好,吃饭这般要紧的事情,居然如此拖拖拉拉。
顾明月憋了一腔怒火,谢家几人总算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