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绥头回进宫,面对陌生的淑妃,他也不胆怯,上前行礼:“长绥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他小小的身躯挺拔,像颗雨后刚冒出土的小春笋,学着大人模样,惹得淑妃心中...

阿绥头回进宫,面对陌生的淑妃,他也不胆怯,上前行礼:“长绥给淑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他小小的身躯挺拔,像颗雨后刚冒出土的小春笋,学着大人模样,惹得淑妃心中纳罕,喜欢不已。
“叫什么娘娘太生疏了,快喊声姑母来听听。”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阿绥奶声奶气:“姑母。”
淑妃欸了声,心里欢喜,拉着他的小手问:“可会看书写字?”
阿绥点头:“我已经学会了五百个字,会背《弟子规》。”
“背给姑母听听。”
阿绥清了清嗓子,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诵:“弟子规,圣人训.........”
一口气背了一刻钟,中间没有停顿卡壳,显然熟记于心。
淑妃对他流利的背诵很是满意,眼中笑意愈盛,随后又问了几个问题,阿绥逐一回答。
淑妃感叹道:“真是羡慕弟妹,这孩子太让人稀罕了。”
云挽勾唇,笑意淡淡,眸底却难掩骄傲。
老夫人哈哈笑:“绥哥儿这孩子打小就聪明,像你三弟。”
胞弟的去世也是淑妃的遗憾,她叹了口气:“母亲早该把长绥带过来,晖儿要是有这孩子一半聪慧本宫也就满足了。”
老夫人正色:“娘娘说笑了,三皇子天资聪颖,哪里是绥哥儿能及的?听说前几日三皇子还被圣上夸赞了。”
淑妃无奈笑笑:“前阵子晖儿写了篇文章,恰逢被圣上看到了,说是写得不错,有大儒之风。”
可实际上只有内情人知晓,那段时间圣上龙颜大悦,仅有的几个皇子皇女皆被夸赞过,三皇子并不是最特别的。
想到资质平庸的三皇子,又见面前的伶俐懂事的阿绥,淑妃怅然。
要是她有个亲生孩子就好了,肯定也会像阿绥这样吧?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看出她的遗憾,伸手拍了拍淑妃,以示安慰。
云挽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圈,将淑妃的表情收入眼底。
三皇子非淑妃亲生,而是当年与淑妃一同入宫,因家世低微被封为才人的薛家女所生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薛家女去世后,淑妃恳求圣上将三皇子记在了自己名下,亲自抚养。
对上她的目光,淑妃敛了敛表情道:“还是大哥眼光长远,长绥能进弘文馆,对他有益无害,只是不知弟妹意下如何?”
她目光暗含打量。
淑妃进宫多年后弟弟才成亲,因此对于这位亲弟媳,淑妃不大熟。
原以为凭云挽的姿色,在弟弟死后她会改嫁,没想到出乎意料。
余光扫了眼云挽头上的白玉梨花簪,淑妃心底了然,看来真如传言那般,云挽心里还忘不了丰澜。
淑妃神色稍缓。
云挽此刻注意力在阿绥身上,眼见淑妃的尖长的护甲险些划过他的皮肉,她心神稍提。
闻言她转眸,似诉衷肠道:“妾身虽然心系孩子,但阿绥能为三皇子伴读,进入弘文馆,实属幸事,妾身赞同娘娘与国公爷的决定。”
不动声色将阿绥拉过面前,云挽低声道:“阿绥,还不快谢过娘娘。”
阿绥肃着包子脸,一板一眼叉手:“长绥谢过淑妃姑母。”
“瞧这孩子.......”
一众人被他的称呼逗笑了,气氛松快。
在长春宫用了午膳,原定是领着阿绥给淑妃过过目,瞧瞧他性子如何。
结果见了后,淑妃对阿绥很是喜爱,做主要将他留一日,说待下午三皇子做完功课后让这两表兄弟见一面,免得到时在弘文馆陌生。
逆着光阿绥看不清他的脸,华贵的锦服上金丝纹路熠熠闪烁耀眼光辉,大片的蟠龙绣栩栩如生。
这就是圣上?
见他呆愣愣的,江福盛伸手推了推他,“还不快向陛下行礼?”
阿绥回过神,跪拜行礼:“小儿陆长绥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稚气的嗓音略有黏糊,落入景宣帝的耳中。
他下颌微垂,如古井般无波深邃的视线淡淡投在阿绥脸上,眉梢轻挑:“你就是陆国公常挂在嘴边夸赞的小侄儿?多大了?”
陆元铎是朝中重臣,受景宣帝信任,两人年纪相当,少年时便相识,君臣关系要比旁的深厚两分。
偶尔闲谈,景宣帝不止一次听对方提起自己那年幼丧父的小侄子,听得多了景宣帝也有了印象。
如今一瞧,模样的确不俗,要比旁的小孩俊俏几分、白净些。
脑海中闪过一抹细腻的白,想来这小孩的肤色应是随了他母亲。
阿绥点点,乖乖道:“小儿已经四岁了。”
他惴惴不安:“陛下恕罪,小儿不是有意踢球砸人的,更没想过伤害陛下您,望您原谅.......”
阿绥小小年纪叉着手,朝景宣帝深深鞠躬,态度诚恳。
不等景宣帝开口,两队羽林军脚步匆匆地赶来,为首的统领满头大汗,神色焦灼:“陛下,属下来迟,您没事吧?”
见景宣帝毫发无伤,空气中没有血腥气,统领悬着的心落回实处。
他四下张望:“刺客呢?是不是已经跑了?属下这就去捉拿!”
他嗓音洪亮如雷,说完就要动身。
景宣帝敛眸淡声:“不必了,没有刺客。”
羽林军统领愣了下,转头注意到景宣帝脚边的藤球,又看向面前垂头丧气的小孩,顿时明了。
待景宣帝摆手示意,他躬身告退。
阿绥望着这一幕,聪慧如他,顿时明白那位将军口中的‘刺客’就是自己,心里生出了紧张。
“今日是小儿之过,陛下若要惩罚,小儿无怨无悔。”
他鼓了鼓脸颊,惴惴不安道,神情出奇得坚定。
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令景宣帝的不由好笑,“你可是惊扰圣驾是何罪?会受怎样的责罚?”
阿绥摇头。
景宣帝扯唇:“不知你就敢认罪,该说你年幼无知还是胆大包天?”
阿绥小脸一白,“陛下是要砍我的头吗?”
想起方才江福盛说的,阿绥眼中终于有了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人面前,举目茫然。
意外的,景宣帝起了捉弄心思。
他面无表情,口吻闲散:“若朕说是呢?”
啪嗒。
一包眼泪毫无征兆地从阿绥眼眶里滚了下来,一张口便是哭腔:“那在我死之前,陛下能不能让我见娘亲最后一面?”
“或者让我留一封遗书也成,我想告诉娘亲孩儿不孝,这辈子没法尽孝了望她原谅......”
“下辈子我还要做阿娘的孩子呜呜呜.........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阿绥哽咽抽噎地说完了,目光祈求地望着景宣帝,眼角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泪光闪烁。
他抬袖给自己擦去。
一边擦一边抽泣,淡蓝色的衣袖霎时间被泪水晕出一片深色。
四下鸦雀无声。
江福盛汗颜,他抬眼悄悄瞄了眼景宣帝冷峻的侧脸,心想这下糟糕了,陛下头一回逗小孩,就把人家惹哭了。
这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快死了都还惦记着家中娘亲,如此孝心,他都听得心口发酸。
“陛下?”他适时出声。
要不咱算了吧?人小孩不过四岁,他们这难免有欺负幼童的嫌疑。
云挽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才惊险的一幕,她语气忍不住加重:“你知不知道她险些被烧伤,还不快将她带走!”
小姑娘母亲感激涕零,抱着孩子对云挽磕了两个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
一个时辰后,在厢军的协助下,安邑坊的火势扑灭,庆幸的是未殃及周边。
彼时天边残阳如血,暮色将至,参与扑火的众人疲惫不堪,大松一口气坐在阶石上,东倒西歪。
云挽双手撑着外墙,小喘着气,整个人如释重负。
好累啊。
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色,她幽幽叹息,谁能想到这一耽搁,就忘了回家这茬。
这场大火一共死了三个人,其中一具尸体从罗家铺子里搬出来,盖着白布,看上去烧焦得不成样,但云挽还是认出了他露在外的金丝衣裳。
是胡商罗老板。
云挽别过眼,心情复杂。
罢了,还是先想办法回去吧。
若再不回去,不仅阿绥要担心,恐怕就连老太太那也要知晓了。
计划出了这条街,便去问人寻一辆马车回去。
无奈整个人疲累酸软,云挽只能照着来时的路,扶着墙走得慢吞吞。
幸好她出来时打扮素净,脸上戴着帕子,无人认出她,云挽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得体。
走了约莫一刻钟,望着眼前的十字巷,云挽心生茫然。
这巷子口看上去如出一辙,所以该走哪边呢?
思忖片刻,云挽咬牙选了最宽敞明亮的一条。
抬腿走了两步,忽有闷笑声骤然响起。
接着一双大手从黑暗处伸出,如闪电般攥住云挽的手腕,将她拉入最近的巷口。
救命——
无声的呐喊从云挽唇畔溢出,人在极度惊恐的瞬间会失去发声的能力。
被拉入巷口,没入阴影,云挽如坠冰窖,浑身血液凝固般,她害怕极了。
寒意宛如一条毒蛇,冰冷的躯体贴在腕骨,云挽惊悚颤栗。
她僵着身体,不敢乱动,颤抖着嗓音质问:“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这里可是京都,天子脚下,我家就在附近,我夫家在衙门当值,你若是敢伤害我,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她头脑高速飞转,语气严厉中掺杂威胁。
身后的人一直不说话,除却一开始那声若有似无的笑,否则云挽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碰到了传说中的脏东西。
而正好今日又是寒食节。
可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的确是带有温度的,包括地上的的影子,云挽判断这是位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暗道一声糟糕,这人无法交流沟通,恐怕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最怕的是那等无恶不作之徒........
“你要是放了我,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我身上还有一点银子也可以都给你........”
云挽软着嗓音,与狂徒商量着,另一只得闲的手却悄悄抬起。
似乎被她说动,身后的男人动了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察觉到手腕的力道减轻,云挽抬起胳膊往后用力一个肘击,在听到闷哼声后挣脱男人往前冲。
然而男人反应更为迅疾,大步上前重新追上云挽,将她桎梏。
这一次云挽拼命挣扎,只为摆脱这名歹徒。
但男女力量本就悬殊,加上云挽本就疲累到了极点,她的挣扎对男人起不到丝毫威胁。
心一横,云挽拔下头上玉簪,用力狠朝着男人的脖颈刺去——
白玉质地在月色下化作一道流光,顶端寒芒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