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雉奴,亦是眼眸明亮,他说正是因为我们遭受过了这样多的苦难,所以也想尽己所能帮帮别人,教教他们读书识字、医药病理,他们未来也许能过得顺遂一些。从前善良的雉奴...

那时的雉奴,亦是眼眸明亮,他说正是因为我们遭受过了这样多的苦难,所以也想尽己所能帮帮别人,教教他们读书识字、医药病理,他们未来也许能过得顺遂一些。
从前善良的雉奴,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薄情的帝王吕怀。
我说着我的雉奴,满脸都是惋惜。
“那位雉奴,看见如今这乱世,估计会和我一样痛心吧。”林泽长感慨。
我摇摇头:“不会,他已经死了。”
我的雉奴,早就死在他决定娶白纯苒之时。
林泽长以为戳到了我的伤心事,手足无措起来。
“林公子,等我们伤好以后,带我去南方吧。你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事,我一身医术派得上用场。”
我微笑看向林泽长。
我没有忘记,治病救人,教授医术一直都是我的初心。
6
我们南下半个月后,不知道吕怀和白纯苒又想怎么磋磨我,开始
疯狂找我。
通缉我的告示立马贴满了大街小巷。
不仅如此,他们还命令官府若是找不到我,就将所有与我年龄相近,样貌相似的女子全都逮捕,充做军妓。
这项命令,从京城一直传到了下方的州县。
他们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态度,将整个民间搅得天翻地覆。
甚至衍生出了每个州郡必须交付多少女子的标准,弄得人心惶惶。
终于,在快到林泽长家乡前,当地的官吏大肆抓捕,将易容的我抓了去。
在牢狱中,我看见了许多与我相像的妙龄女子,她们一个一个被带走,哭喊声此起彼伏。
切身地感受过这场我带来的劫难后,滔天的愧疚让我卸下了自己的伪装。
我只希望,不要再有别的女子替我受难了,这些像我的人不用遭受这些无妄之灾。
当地郡守大喜过望,没想到我这个煞星会自投罗网,连忙将我看守起来,报给了上头。
三五日的时间,京城下来了圣旨。
以防我再逃跑,吕怀下令将我就地断了双腿,再运回京城。
因为他这段时日的荒唐行径,不少地方揭竿而起,他又将这一切怪罪到了我逃跑上,非要将我折磨得面目全非才罢休。
“陛下说了,一定得叫你这煞星好好尝尝苦头,咱们这小地方刑具不多,但也够你这娇娘子喝一壶了。”
刑吏将刑具一一在我身上用过,钻心刺骨的疼让我生不如死。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外头总算停了对那些无辜女子的逮捕,他们将全部精力用在了对付我上。
月末,快到了他们将我运回京城的日子。
这天一早,刑吏们准备好了断我双腿的刑具。
在那铡刀压上我双腿的一刻,我紧闭双眼,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那些摁着我的刑吏一一倒下,乔装的林泽长像光一样出现在了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他看见我面目全非的瞬间,红了眼眶。
他小心翼翼替我松绑,抱着鲜血淋漓的我,一如当初在乞丐堆里那般护我的模样,带着我逃了出去。
我从没想过林泽长会来,我以为我们短短几月的交情还没到让他能以身犯险的地步。
救了我的下场便是,我们被无数官兵围追堵截,生死一线。
吕怀下令了不许杀我,可若是林泽长被抓,他定会丧命的。
在追兵拉弓的一瞬,我想要跳下马,起码替林泽长拖延些许逃跑的时间。
于是,时隔四年多,我终于看见了外头的世界。
但是是以屈辱的、可怜的、肮脏的模样。
白纯苒做了皇后,却还是一副睚眦必报的小人样式,她记恨我三年前差些杀了她,如今将我放出宫,她非要亲自瞧我落魄。
她换上寻常富贵人家的衣衫,乘马车将我带到了京城西市。
那是三教九流、走卒贩夫的聚集之处,混乱不堪,街头遍地都是乞丐。
而我,被丢在了乞丐流民堆里,趴在地上,四肢因为被挑断了筋脉,用不上一点劲。
“这是我们家犯事了的侍妾,主家心善,虽然断了手脚,但留了她一命,谁要便捡回去做婆娘,保证她不死,每年就可凭这字据,去白家药堂领上一金。”
白纯苒身边的婢女边说着,边将我的头发拽起,让那群乞丐流民看清我的模样。
不少人眼里露出了贪婪,又有银钱,又有娇娘,是一桩不可多得的好事。
我假意挣扎了几下,将我鲜血淋漓被挑断手劲的手腕露了出来。
我是废人,如今这些乞丐自身难保,要个我这样的拖累,多少会犹豫片刻。
就是这个空当,一个蓬头垢面,断了双腿的男人,用手撑着爬了出来:“我要,给我吧。”
他是第一个出声的。
马车上的白纯苒瞧他一副羸弱又残疾的模样,痛快地将我的身契籍帖给了他,与他摁了手印,定下了契约。
像是买卖猪羊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被踢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在白纯苒的马车离开西市后,不少乞丐围了上来,向那个男人讨要我,嘴里全是污言秽语。
“小哥,你先玩,玩了以后,能不能借我用一用?我拿个窝头换她半个时辰。”
“还有我,我没窝头,你看看,这半个果子成不成?”
“你别小气,大家都是兄弟,会记得你的好。”
我看着四周全是饥渴贪婪的男人,瞬间明白了白纯苒为何要将我丢在这儿。
一个空有美貌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落到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只有人尽可夫这一个下场。
她真的好歹毒的心肠。
若是蒙福的弟弟们没能尽快来接应,这些肖想我的乞丐,不知会将我折磨到何种地步。
“她已经是我的了。”那个断了腿的男人将我小心扶起,他的手搂上我的肩头,宣示主权。
这一举动惹恼了乞丐群,他们纷纷动起手来,要将我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走。
男人将我护在怀中,不论挨多重的打也不肯放手。
甚至,在一声声疼到极致的闷哼声中,还夹杂了一句他的道歉:“对不起,护不住你。”
我没法抬头,看不见他的模样神情,却被这一声道歉惹得红了眼眶。
多少年了,我没有感受过这般纯粹且直白的保护和善意了。
哪怕这三年多,我一直承蒙蒙福和文燕的照顾,但那些也是基于我曾救过他们命的前提下,他们将我视作恩人。
可面前这个男人,素未谋面,却肯楞头般用命护我。
我不知他为何如此,但我一瞬间心头都熨烫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蒙福的弟弟总算是赶来了:“谁若再敢闹事,日后便别怪我不给他看病卖粮!”
蒙福的一双弟弟,蒙禄、蒙寿是西市有名有望的人物,一个是赤脚游医,一个打理田庄生意,看病和卖粮,握住了西市绝大多数人的命脉,无人敢得罪。
多亏他们来得不算太晚,护着我的那个男人才没有被打死。
我们被蒙禄蒙寿两兄弟接回了家,虽说他们在西市算得上富裕,屋子庭院却还是破败。
但好在蒙禄是医者,家中多少有常用的药材和纱布,我将自己被挑断的筋脉处理了,教着蒙禄帮那个男人治伤,他已经被打得昏迷不醒了。
意外的是,蒙禄的施针手法,像极了白家祖传的手法。
我问他哪儿学来的。
他说,小时候是一个姐姐常在东西城交接的那个小巷,教他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简单的医学。他邻家大哥得了一本那个姐姐给的医书,后来大哥死了,医书就传给了他。
我看着蒙禄,多年前的记忆蜂拥而至,我颤抖着问:“你邻家大哥,是不是叫阿浩?”
蒙禄诧异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早在我和吕怀还互不知身份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抢朝廷的施粥,一起教路边的乞丐还有贫苦人家的孩子识字和医术。
其中有个男孩,叫阿浩,天赋异禀,学得也刻苦,我将抄录的医书都送给他了。
“他怎么会死了呢?”我教了他医术,起码有个傍身的一技之长,不至于活不下去。
蒙禄说,贪官污吏横行,阿浩娶的媳妇被官老爷抢了,他娘亲被这事气病没两天就死了,他去告衙门,结果被活活打死在衙门里。
这事传得整个西市都沸沸扬扬,弄得人心惶惶。
这些年众皇子们夺嫡,官官相护,权力倾轧,早将整个民间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了,否则满街的流民乞丐从何而来?
我默然看着面前的蒙禄蒙寿兄弟二人,才惊觉,我做了不知世事的笼中兽多年。
这世间,早已变了样。
罪魁祸首,竟然是我曾经爱过的少年。
5
过了三日,那个男人才醒来,收拾干净利落,倒是一个儒雅书生模样的人,不像是普通乞丐。
他说,他叫林泽长,是南方州郡的举子,带着全州举子秀才的联名状上京。
南方水患多日了,一笔赈灾款项都没拨到百姓手中,他代表乡亲来讨要说法。
一路上,他发现,不止是南方水灾频发朝廷不管不问,中部也是蝗虫肆虐,饿殍满地。
他好不容易来到了京城,想要递状书,却被打断了腿丢到了西市。
这才遇见了我。
他恭敬将那身契籍帖双手递到我面前,嘴里说着抱歉的话:
“那日情急,怕姑娘受了欺侮才定下契约。如今,一切无虞,还姑娘自由身了,嫁娶之事切莫当真。”
我看着身契籍帖,心中悸动,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风度的男子。
可谓君子。
林泽长说,待伤好之后,他便回南方了。
他本半世都立志做官,可如今走一遭,看透了官场无为黑暗,倒是不想了,不如回乡自己想法子赈灾救民。
“为了他们做到了如此地步,还不肯放弃吗?”我指着林泽长断了的双腿问。
“就是因为遭受了苦难,切身体会过了,我才不想更多人继续过水深火热的日子。”
林泽长的眼,明亮坚定。
我仿佛要陷进那双眼里去了。
他被我看得红了脸,讷讷着:“白姑娘为何总这样瞧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收回了直白的目光,低头轻笑:“林公子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很像十四岁的雉奴。
多年前,我十岁,雉奴十四,我们总是聚在一起教路边的乞丐还有贫苦人家的孩子识字和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