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想起了往日的种种,萧鹤卿看向我时,眼里开始充满了愧疚。只是他不说,他不说抱歉,也不说对不起我。我知道,他是这天下的君主,不应该向一个女人低头。而我要的,也...

或许是想起了往日的种种,萧鹤卿看向我时,眼里开始充满了愧疚。
只是他不说,他不说抱歉,也不说对不起我。
我知道,他是这天下的君主,不应该向一个女人低头。
而我要的,也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道歉了。
我的呼吸沉重,靠在他怀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萧鹤卿轻抚着我的脊背,像在呵护一件珍贵的易碎品。
“前些日子太医不是说见好,为什么,为什么又病的这么厉害了?”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想将外面的太医叫进来谴责。
我拦住他,苦笑着提醒道:“陛下日理万机,恐怕是忘了,上次来看臣妾,还是春天的时候。”
如今已经隆冬,万物凋零的死寂,透不出一点鲜活的气息。
如果不是撑着想看看女儿的孩子出世,我早就死了。
听到我的话,萧鹤卿拥着我的怀抱更紧,他的喉头哽咽,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落到我耳边的只有一句:“阿蘅,我求你,算我求你了,你接下这封后的旨意,好吗?”
恍惚间,我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也这样求过我。
只不过,他那时求的是让我别妄想后位。
那会儿,我还年轻,不服气,但到底还放不下他。
所以我们白天吵得面红耳赤,夜里却又纠缠不休。
他总嫌我不够端庄,可这凤仪万千的规矩,原就不是定给我这个贵妃的。
这样的日子久了,我也麻木了。
所以,我渐渐习惯了他离宫远去的身影,习惯了他和皇后坐在主位上接受各宫朝拜,习惯了这后宫中,逐渐多出的女人。
可是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会想起,我曾经读的书,受的教育。
我怕越来越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接受不了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有无数的女人。
也接受不了,不管真情还是假意,那些女人在他心里,始终都占据着一个地位。
所以,我想解脱。
于是,我关闭门窗点燃了屋子里的炭火。
也就是那天,去了其他宫殿的皇帝去而复返。
他救了我,守在我床边哭得不像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
他们说,直到我醒来前,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身边的太监劝了,还被打了五十大板。
他就这样守着我,求我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看着他猩红的眼和干涸的嘴唇,我心软答应了。
那天,萧鹤卿抱着我,高兴的像个孩子。
也是那天,太医告诉我,我们有孩子了。
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城外庄子里的时光,他还是那个会为我折梅煮酒的少年郎。
丽嫔嫉妒我有了子嗣,想要害我,直接被抄了家。
朝臣说贵妃专宠,他也不听。
只是明目张胆的将对我的偏爱告诉了整个皇城的人。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
我们的日子本该是幸福的。
可这座皇城没有真心,也容不下幸福。
我怀孕的第七个月,皇后薨了。
偏偏她临终前,只召见了我一人。
流言如野火燎原。
皇后的族人捧着先帝的丹书铁券在朝堂哭诉时,我就知道结局已定。
没有证据,也不需要证据。
我被打入冷宫,又一次成为了萧鹤卿政治的牺牲品。
我那刚刚出世的孩子也交给了德妃。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皇后临死前对我说的话。
我们不过都是这座皇宫里,微不足道的蚂蚁。
皇后用她的命换来了皇帝对她母族的愧疚。
而我,用七个月的宠爱,换来了三年的冷宫,和藩王对新帝死心塌地的拥护。
当我知道那些宠爱从开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时,我真的想过去死。
可我的孩子刚出世,我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他,我又怎么能死掉呢?
如今,我已经为子女谋划好了一切,终于可以去死了。
看着面前双目绯红的萧鹤卿,我平静地推开他。
用着最后的力气起身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贵妃之礼。
“不,陛下,我不想做你的皇后了。”
贵妃薨逝,陛下昏厥。
在皇宫中是令人人自危的大事。
淑玉宫的人怕我的薨逝会影响自己日后的前程。
皇子们在萧鹤卿能醒或者不能醒中紧张又兴奋。
这座皇宫,没有一点温情。
有的只有利益和冷血。
父子、夫妻、兄弟、主仆,皆是如此。
听着耳边或真心,或假意的哭喊。
萧鹤卿睁开眼,好像忽然懂了我的无助。
他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是在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胜者。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会赢。
可唯独在我这里,他输了,输的彻底。
披着外衣徐徐起身,萧鹤卿屏退左右,再次来到了我的寝宫。
二十多年,这里面的一切他竟都有些陌生了。
他曾经送给我的妆奁为什么这么旧了。
他最喜欢的那件紫色襦裙,又为什么被我压在了箱底。
蓄满眼底的泪不受控制的落下,萧鹤卿此生,从未流过这么多泪。
他总是说我爱哭,还笑过我是个娇滴滴的爱哭鬼。
到了如今,他才发觉,人在悲痛和无助时,除了落泪,又能做什么呢?
他这一生挽救过很多事、很多人,可他挽回不了我。
他是一个成功的君主,却不是一个成功的丈夫。
眼泪流的多了,也就没有了。
萧鹤卿走到我的灵柩前,看着里面的我依旧安详恬静。
“来人。”
那厚重的帝王之音再次响起,掌事太监被他唤进,听到他说:“拟旨,追封贵妃周氏为后,谥号明懿,随葬皇陵。”
萧鹤卿,果然还是那个萧鹤卿。
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拦。
即便我死前说了那么重的话,即便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与他合葬.可他是皇帝,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事,就在圣旨拟好的第二天。
我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
淑玉宫的嬷嬷和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陛下,娘娘,娘娘的尸体……不见了!”
萧鹤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见了?
怎么可能?”
他冲到停放我尸体的宫殿,那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我的身影?
无论是严刑拷打看管尸体的人,还是派人派人搜遍了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他始终一无所获。
“阿蘅,阿蘅,你就,这么恨我吗……”守着空荡荡的宫殿,前些日子还神采奕奕的君王。
脸色已经失了颜色。
他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在皇宫里找了我一圈又一圈。
任由地上的雪将他的手脚冻的红紫。
任由枯萎的树划伤他的脸颊。
“阿蘅,最心疼我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回来……”萧鹤卿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想要老天还回我的尸体。
丞相看到君主如此,没有办法,只能找来华明寺的高僧,希望高僧能快些为君主解惑,早日从梦魇中醒来。
高僧的指引下,萧鹤卿一连十几日,终于可以安心入睡。
梦中,他听到高僧对他说:“陛下,娘娘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您,也该放下了。”
“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萧鹤卿疑惑地问道。
高僧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为他讲述我的经历。
他只能告诉萧鹤卿,我当初是为了救他,才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我留在这里是因为爱,而离开则是因为没有爱了。
他说萧鹤卿为了夺嫡,立他人为后,又为了平息朝堂议论将我打入冷宫,害得我差点难产。
这些事情对我而言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因为那让我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而我会在不断的悔恨中倍受折磨。
“皇后娘娘原本生活在一个一夫一妻的世界,那里男人和女人相爱,便携手一生,忠诚且唯一。”
“她为了救您留在这个世界,您是她唯一的赌注和赌局。”
“但陛下,您让她赌输了。”
萧鹤卿听完,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什么另一个世界,什么为了救他。
这太荒谬了。
萧鹤卿几乎是发了疯一样跑去了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小院子。
想要找寻高僧在招摇撞骗的证据。
可他找到的,只是我不属于这个朝代的痕迹。
我发明的手摇电扇,我用动物油脂做的肥皂、牙膏。
我帮村民改进的水车。
无一不体现着我的不同。
在我之前,就算是本朝最强的工匠,也做不出这些物品。
可他只觉得,我是一个有些小巧思的女人。
觉得我有趣,觉得我不同。
觉得那些都是我们曾经一起创造的美好回忆。
却从没想过,我也许不属于这里。
可我,又属于哪里呢?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我,已经耗干了所有力气。
也耗干了我们三十多年的感情。
“阿蘅!
阿蘅!”
萧鹤卿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我耳边炸开,仿佛要将我的耳膜撕裂。
我的头越来越痛,什么都不想理会。
门外的宫人跪了一地,真心的,或者不是真心的,都在默默啜泣。
萧鹤卿,握着我冰冷的手,十指泛白,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骨血。
“阿蘅,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们发过毒誓的,要一生一世做夫妻!
你为什么不愿意再见到我!”
“阿蘅,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
可他有什么不解呢?
我的嘴角扬出一抹释然的笑。
萧鹤卿,事到如今,你还是这样自私啊。
这个世界的种种我已经全然放下。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逐渐涣散。
周遭陷入一团漆黑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声音进入我的耳蜗。
“宿主,宿主。”
系统?
居然是系统?
我三十年都未曾见过的系统……我拼命在黑暗中寻找,想要抓住系统。
耳畔的机械声明显,我听到系统对我说:“宿主,三十年没见,你辛苦了。”
“在你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我还可以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我已经气若游丝的身体忽然来了知觉,我冲着系统的方向大喊道:“我要回家……”我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我......带我离开这里。”
我几乎立刻就要哭出来。
将自己压抑近三十年的情感宣泄出来……这些年,我是皇帝的贵妃,是皇子公主的母亲,是世家大族的女儿。
唯独不是我自己。
我想回去,我想回到那个可以做自己的世界。
去好好找回真正的自己。
我脱力的跪下,系统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在我听来,却是不可多得的温柔悦耳。
“好的,宿主,我已接受到您的指令,即将带您回家。”
倏地,一道光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仿佛有了活着时的力气,站起来,看向空洞的身后,一幕幕曾经的光影浮现在眼前……初到这个世界时的懵懂和紧张……和萧鹤卿两情相悦时的羞涩和欣喜……被一次次背叛和利用时是绝望和无助……曾经,纠缠我心弦的一幕幕,如今看来,只有释然和麻木。
我一步步往属于我的世界走着,最后央求了系统一件事:“麻烦你,系统,在我死后,抹去我在这个世界的肉身,我不想自己的身体,跟他再有任何关联。”
系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确认我的决心:“好的,宿主,这是你最后的心愿,我会帮你实现。”
随着机械声音的落下,一道柔和的白光将我笼罩,温暖而舒适。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轻盈,意识也开始慢慢消散。
“阿蘅!
阿蘅!”
“太医呢!
太医!”
萧鹤卿看到我不再有温度的身体,猛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出去大喊着太医!
宫外的人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慌慌张张的往里面跑着。
太医惶恐的声音。
儿女悲懊的哭声。
融在萧鹤卿的脑海中,只有一句。
“贵妃薨了。”
两鬓斑白的帝王站在冷风中,听不见身边人一声声的劝阻。
直直的走向那棵已经枯萎的梅树。
是啊,我最爱的梅花为什么不在冬天绽放了?
最爱他的我,又为什么临死,都不肯原谅他……滚烫的泪水落满了脸颊,萧鹤卿悲戚的一声呼喊,呕的一口血涌出,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