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时,我压根没提与私运有关的问题,只是随口瞎聊,问了一些广府的风土人情什么的。聊的还算投机。差不多的时候,我找个理由出去,先把账结了。然后去附近的批发部,买了...

吃饭时,我压根没提与私运有关的问题,只是随口瞎聊,问了一些广府的风土人情什么的。
聊的还算投机。
差不多的时候,我找个理由出去,先把账结了。
然后去附近的批发部,买了两条万宝路——店老板说本地人喜欢抽这种外烟——回到包间,拿给黄明,
“黄哥,我们哥俩第一次跑车,手头有点紧,这两条烟你拿回去抽,千万别嫌差。”
黄明没接,但也没拒绝,笑着说道:
“小兄弟啊,我只是车站里一个办事的,你给我送东西,那纯粹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啦。”
“黄哥哪里话,我没有想太多,就是以后跑这条线的话,少不了跟黄哥打交道。
我们年纪小,很多事情不懂,往后还请黄哥关照一二。”
可能是我神情比较诚恳,话也说的比较得体,黄明盯着我看了一会,收下了香烟。
吃完饭,回到小旅馆,阿力冲我说:
“豹爷只说让我们跑一趟试试,万一下次给我们换地方了呢,这个姓黄的请客和送礼的钱不就白花了吗?”
“那又怎么样,做事不能太功利。
人情不是一次处的,等你需要的时候才想到人家,到时候谁理你?”
“嗯,你说的对!”
阿力挠了挠后脑勺,
随后,他直勾勾盯着我,“峰哥,我就问问哈,你……真想单干?”
“嗯,不过现在说这个太早了点,先积累资源吧。”
第二天清早,六点整。
我们准时来到了货运站的后院。
黄明已经到了,正在指挥两个工人往我们的车上装货。
是一只只正方形的木箱子。
我走过去一看,里面装的全是酒。
那种瓶子一看就很高档的洋酒。
为了防止碰撞,空隙里塞满了泡沫和纸团。
黄明负责验货,验好一箱,便有工人现场用钉子将木盒钉死。
等所有货都验完,黄明朝我走过来。
我连忙递了根烟上去,帮他点上,一起站着抽烟,看那些工人装货。
“假酒?”我轻声问了一句。
“哈哈,怎么会,当然是真的啦!”
“那怎么……”
“洋酒,没走海关。”
我恍然大悟。
洋酒这种高档消费品,税收应该相当高,私运的话,能将成本拉到最低。
但因为是真的,喝起来又没有任何问题。
这一进一出,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如果能自己进货出货,那岂不是比掌控私运线路还要暴利?”
我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想法,但立刻就自嘲的摇了摇头。
我这第一步都没迈出去呢,就开始幻想第三步了。
等货全都装好,黄明递给我一张纸。
我展开看,是一张货运的核验通行证。
上面填着车牌号和我的驾照信息,落款处,是盖着鲜红大印的本地运管机构。
“这张路条,是你们豹爷花钱买的,是运货的关键,没有它,你们连广府都出不去。
但是小杨你记住了,到了外面,这路条只能应付常规检查,路上尽量别生事。
真遇到事情,要自己解决,别报警,一定要当心!“
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希望下次出货还能看到你们。”
“黄哥你放心,下次过来,我给你带点我们那边的特产。”
离开货运站,我让阿力去路边批发部买了一大堆面包和零食,足够我们一天吃的。
然后除了方便,我俩几乎一天没下车,到了傍晚,特意找了一家带院子的招待所休息。
即便如此,我还是放心不下这一车的货。
“阿力,你去开房休息吧,我晚上就在车上睡了,守着货。
两人不由分说的押着铁头去了宿舍。
“张管教,什么情况?”
我看到那个协助抓人的管教留在了宿舍门外,连忙凑上去,担心的问道。
张管教平时人就不错,对我们都挺照顾的。
他叫我过去,说出了铁头被抓的原因:
被他捅伤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因为伤势过重,今天早上在医院死了。
于是铁头的行为被升级成了刑事犯罪。
“不过我刚才听他们提了一嘴,那种情况下,最多就是个防卫过当,不会被判的太重,估计也就是半年到一年。”
我听他这么说,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候,铁头被两个探员押着走出了宿舍。
“是黄毛!”
铁头看见我,冲我笑了一下,说道。
似乎还挺开心的样子。
“什么?”我一下没听懂。
“死的是黄毛,从房间出去的时候,我悄悄插了他两刀!”
我顿时恍然。
黄毛,铁头的老乡,把他坑进传销组织的那个!
铁头这家伙 ,到底还是报仇了。
“峰哥,你等我出来啊,对了,你记得来探视我,给我带两条哈德门!”
“嗯,安心待着吧。”
我俩相视一笑。
从拘留所出来那天,是我妈来接的我,还有她的表弟,也就是我表舅。
我表舅是开大货车的,直接把他的车开来了。
我妈见到我,一句责怪的话没有,只是搂着我哭,说我受苦了。
“妈,我不想复习了,不想上学了。”
回去路上,我将这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说了出来。
“为什么?”我妈很吃惊。
“我说不清楚,就是……心有点散了。”
从我爸的死,到我被林婕骗到传销窝点,再到因为伤人被拘留……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我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我不再是从前那个我了。
学校那种环境,我感觉已经不再适合自己。
现在就算让我回去,我也读不进去书了。
我想进入社会,做点事业出来!
我妈叹了口气说,“妈不强迫你读书,但不读书,你又能干什么呢?”
“我可以去打工,做什么都可以。”
我妈还想说什么,表舅接过话头:
“姐,小峰身上发生这么多事,你现在逼他回学校,他也学不进去,就先让他缓缓再说吧,没准以后又想上学了呢。”
我妈听了,点了点头,对我说,
“妈不逼你上学,但你不能再一个人跑外地打工了,妈不放心。”
没等我开口,表舅说道:
“那就让小峰跟我干吧,我正好缺个押车的,让他跟我锻炼锻炼。
小峰,一个月给你八百,干不干?”
“干!”
钱多钱少都不重要,我早就羡慕表舅能开着一辆车,天南海北的跑,因此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有表舅带着我,我妈当然放心,也就没再反对了。
回家休整了几天,我就开始给表舅打工,干起了押车的活。
说起押车,是这个年代比较特殊的一种职业——
九十年代的治安,经过严打之后,是比之前要强不少,但车匪路霸并未绝迹。
像表舅这种开货车的,尤其是经常跑外地的,很容易被犯罪分子盯上。
大家可以搜一下当时的新闻,针对单人货车司机的杀人越货的案件可是不少。
路上多一个人跟车的话,犯罪分子就要掂量掂量了。
毕竟一下搞定两个成年男子的难度,可比对付一个人要大的多。
我表舅主要跑省内的小长途,外省的货如果给的钱多,也跑。
但夜班司机不好雇——这年头会开车的一般家里都有车,不然很少有主动去学开车的,货车司机就更难找了。
表舅只能自己白天开车,晚上住小旅馆。
有了我加入之后,他就教我开车,返程的时候经过没车的乡道,也总让我练车。
然后花钱给我报了驾校,这时候驾照不用考,也不用去练车,只要钱到位,流程走完就能领证。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我跟着表舅去了很多地方,往南最远去过云南,往北去过内蒙。
各地的风土人情,见识过不少。
甚至在偏远的山区,还遇到过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这个就不展开说了,毕竟咱这不是灵异小说。
有句古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真的没错,几个月的历练,让我整个人变得成熟了许多。
这一天,表舅接了个长途的活,将一批贵重的木料送到岭南,运费是平时的两倍。
我俩都干劲十足。
一大早,我收拾了东西,便去街口跟表舅汇合。
上车之后,表舅丢给我一张证件,我打开一看,是一张B2驾照,持证人一栏写着我的名字。
“小舅,证下来了啊!”
我接过驾照,开心的叫起来。
“办这个花多少钱?”
“问这干什么,好像你能给我钱似的。”
表舅撇了撇嘴。
“嘿嘿,从我工资里扣,随便你这个老板剥削!”
“放心,我都记着呢,你至少给我打两年的工,少一天都不行!”
“行,只要你不赶我。”
我知道他在跟我开玩笑。
表舅父母走的早,他从小是我姥姥养大的,也没别的兄弟姐妹,跟我妈就是亲姐弟一样。
从小到大,他也一直待我像亲舅舅一样。
有了驾照,我胆子也大起来,当即提出换我开一程。
坐在驾驶位上,我心里那个美,顺手拧开了音响,将表舅的那些磁带,什么李双枪姜大伟王洁实谢莉斯全都划拉到一边,找出了我自己的几盘。
放进我最爱听的《古惑仔》歌曲专辑。
第一首就是我最喜欢的《乱世巨星》。
音乐响起,我一边开车,跟着哼唱起来:
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
叱咤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
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
这凶悍闪烁眼光的野狼!
天生我喜欢用实力争胜,横行全凭本领,
我可变万世巨星!
战无不胜我任性,以天性亡命拼命,让乱世震惊!!
……
我唱得正嗨呢,表舅一巴掌拍在我脑门上:
“看你这嘚瑟劲,赶紧把速度给我减下来!”
我一看车速表,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把油门加到一百往上了。
这可还是在乡道上呢……
快到国道时,表舅不让我开了,说我经验不够,得慢慢练,大货车出事就没小事。
“小峰,你去买点矿泉水,再弄点零食,这趟挑费足,你敞开买。”
表舅让我把车开到一家批发部旁边,吩咐道。
我下去买东西,回来时,却发现表舅也下车了,蹲在路边一片草丛旁边,正在观察什么。
我过去一看,才发现草里躺着一个人。
从豹爷办公室出来,阿力带我去找长毛登记。
“长毛哥是社团的白纸扇,也是货运站这边的负责人,人不错,可以结交一下。”
阿力晃了晃手里的香烟,提醒我。
“白纸扇是什么?”
“就是军师,参谋。”
我这才听懂了。
我后来才知道,白纸扇这个说法是从南方传过来的,过去中部往北,管这种职业都叫师爷、大柜,等等。
只不过进了九十年代,社会大变革,连江湖上的很多传统,也与时俱进的进行了变革。
就像对于忠义的理解,也在悄然变化着。
长毛三十来岁,平头,穿的很朴素,气质也很沉稳,甚至有点儒雅,反正一点不像个混混。
话不多,一看就是比较有脑子的那种人。
“长毛哥好,一点心意,我刚来不懂事,以后请大哥多提点。”
登记完驾照信息、车牌等等信息,我连忙将豹爷没要的两条香烟奉上。
“你一个烂仔,怎么能交到这么有礼数的朋友?”
长毛半开玩笑的对阿力说道。
阿力嘿嘿一笑:“我峰哥跟我可不一样,他可是重点高中毕业的。
要不是出了点情况,现在都上大学去了。”
长毛听罢,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是可惜了。”
他将香烟挡回来,说:“我不差烟抽。
你要真想处我这个人,这次豹爷不是让你跑广府吗。
听说那边小吃点心多,麻烦你带点回来,到时候我给你算钱。”
他笑了一下,
“我老娘好这一口。”
“长毛哥放心,我记下了!”
离开货运站,我带阿力回到市里,找了家小馆子,点了一桌好菜,白酒上了一瓶蚌埠特曲。
兜里还有一两百,吃顿饭还是够的。
二两酒下肚,阿力睁着通红的眼睛对我说:
“峰哥,今天也就是你,换成旁人,就算给我他吗一万块钱,我都不会去见豹爷的!
但我得提醒你一句,豹爷这人吧,赏罚不明,跟他混得当心点。”
我心中一动,说道:“这里没外人,你把话说清楚点。”
“豹爷手下,有个叫瓜皮的,把我对象抢了!”
我一下愣住,“就是你在号子里天天挂嘴上内个……春梅?”
因为他提太多次,我连名字都记住了。
眼看阿力点头,我更加吃惊,“你这才出来没几天,这事是什么时候出的?”
阿力叹了口气,“我就是出来才发现的。
峰哥你知道的,我在号子里就说过,我跟春梅可不是闹着玩,我是打算娶她当媳妇的啊,结果……唉。”
这种事情,男人都能理解。
我也只能劝了他几句,然后问他:
“可是这跟豹爷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这件事后,气不过,就去找豹爷,让他主持公道。
道上有规矩,这种勾引兄弟女人的,一旦发现,肯定要逐出社团的。
结果豹爷只是把瓜皮叫去说了几句,瓜皮呢,连道歉都不道,还对我开嘲讽。
我一时没忍住,就要冲上去打他。
没想到豹爷反而打了我一巴掌,说我不给他面子,让我回家反省。”
“豹爷为什么偏袒他?”我问道。
“瓜皮,是豹爷手下两个立堂口的大哥之一,赌场的总管事。
我是什么,我一个‘装相队’的小喽啰。”
阿力苦笑,
“我去找豹爷,其实也没想把瓜皮怎么样,就想他当众给我道个歉,给个台阶下吧。
不然我他吗以后怎么在帮里混?
谁想到豹爷连这小小要求也不肯满足我。”
我听完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玩兄弟的女人,这是江湖大忌,豹爷如此偏袒那个瓜皮,无非是因为他的地位比阿力高,是社团核心成员。
但是他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作为一个大哥,这事做的的确不地道。
“不是,你跟豹爷都这样了,你为啥还肯带我去见他?”
我有点意外的问道。
实话说,我跟他的关系,也就是一个号子里蹲过几天,连特别亲密的朋友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阿力为何如此帮我。
“为了你送的那两条烟!”阿力冲我咧嘴笑。
“不开玩笑。”我说。
“真的,不过不是烟的价值。”
阿力收起笑容,一脸感然的说:
“从小到大,我身边的朋友,没一个看的起我的,更没人给我送过礼物。
尤其我跟豹爷闹掰这几天,过去玩得好的哥们,没一个上门的,全躲着我,真的太现实了。
连我妈也没少为这事数落我,峰哥,你今天真是雪中送炭!
我说的严重点,你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就冲这一点,你这事,我哪怕递上这张脸给豹爷踹,也要帮你把事儿办成!”
我内心很是震动。
回想起下午在他家里,他举着我送的香烟,跟他妈妈炫耀的那一幕。
当时感觉好浮夸,现在,我理解了。
核心就是两个字:尊严。
一个底层小混混的尊严。
我有点惭愧,我送他这两条烟,是为了找他办事,动机其实不纯……
不过,这件事让我意识到,阿力是一个多么够处的兄弟!
“妈的,瓜皮这狗杂,我要不是怕我妈后半辈子没人照顾,真想一刀捅死他,跟他同归于尽!”
喝多了的阿力,眼中喷吐着怒火。
“一换一,那是憨批的作法,你要真想报仇, 就努力混好,爬到他头上去,到时候还怕没有办法整他?”
阿力听了这话,目光闪烁,显然被说动了,但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说起来容易,他可是豹爷手下第一大哥,管着一家赌场呢。
我一个烂仔,连个挣钱的门路都没有,怎么能混的比人家好啊。”
“谁说没有挣钱的门路?往后,你来给我押车,赚钱了我分你一份!”
押车,看着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活,但一定得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因为对于货物情况、行车路线等等,没有人比押车的人更清楚。
万一他起了贼心,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哪怕阿力给我介绍认识了豹爷,我起初也没想过让他押车。
只是想运完第一趟货,拿到酬金后,给他一笔丰厚的谢礼,还他人情。
也就是刚刚,在进一步了解他之后,我决定用他!
阿力是跟豹爷混的,当然也知道押车的门道,顿时眼圈就红了,抓着我的手腕,说道:
“峰哥,虽然这事成不了,但我还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为什么成不了?”我不解的问。
阿力给我说了原因:
原来,豹爷的货运站里有一个规矩,只要是跑私运的,都得由他指派的小弟来押车。
名义上是为了保护货物安全,实际上是监督那些司机,避免他们收货的时候,与货主一来二去混熟了,然后自己偷偷运货。
毕竟在运费方面,豹爷可是出了名的抠搜。
如果有机会单干,肯定会有人心动的。
而对豹爷那些小弟来说,押车是最肥的差事了,只有豹爷最看重的人才能轮上。
阿力这个社团里的底层,根本没这个机会的。
“按规矩,你是我拉进来的,要在以前,这押车的活应该是我的。
但因为我得罪了瓜皮,豹爷不可能再把这个活交给我了,一定会自己派人。”
阿力苦笑着说道。
我想了一下,说道:“这个交给我,你先回家安顿下,下周三装货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过去。”
“峰哥——”
“你听我安排就行。”我无比坚定的说道。
本来我找他给我押车,还只是出于信任的考虑。
现在得知了豹爷的规矩之后,我更加确定了押车的人选只能是阿力。
否则被豹爷的人盯着,我永远没机会跟放货的人接触。
不是说刚入伙就想单干了,我只是不想一直给人打工。
尤其是听了阿力的描述,感觉这个豹爷也不是个靠谱的大哥,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