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手一顿,停在半空,骨节微微泛白。“听不见?”这是萧青野第一次用饱含怒意的声音对她说话。事实上,他从未对谁这样生气过,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可是在盛西棠眨眼...

女子的手一顿,停在半空,骨节微微泛白。
“听不见?”
这是萧青野第一次用饱含怒意的声音对她说话。
事实上,他从未对谁这样生气过,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
可是在盛西棠眨眼落下泪,不再发脾气,垂着头乖乖放笔起身时,他那股到底顶峰的怒意转化成更浓重的烦闷。
她默不作声离开。
脚步轻轻踩着木质地板,很快远去听不真切。
萧青野紧绷着下颚,不明白自己在烦什么,心口堵着一块大石头。
从白日太监几次来禀她没有任何动静时就开始堵。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么?
萧青野恼怒起身,长呼一口气,强制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
下楼时,盛西棠正在厅堂缓慢吃着东西,桑落在旁布菜,一个劲劝她:“殿下,这个是微微甜,你尝尝。”
盛西棠是饿过头了,反倒不太想吃东西,手软,又不肯让桑落喂,觉得丢人,宁愿吃得慢。
但看桑落关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我真不太饿,吃一点垫一下,我们晚些回去时到酒楼买乌鸡汤,这里的东西吃不惯。”
是吃不惯还是不愿意吃?
萧青野在不远处哂笑。
那样温柔的语气,衬出昨前日在他面前装的假情假意有多拙劣。
昨儿个还夸人聪慧,今日就犯蠢至此。
当真是活该。
盛西棠看见萧青野站在不远处,放下筷子起身,远远对他说:“我先回府了。”
红衣走近,面无表情晲她一眼,先一步走出门。
桑落轻轻拉住想追出去发脾气的殿下,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您......”
一顿,看到屋内站着的小太监,还是决定放弃:“算了殿下,我们回去再说。”
盛西棠蹙眉,想不到她要说什么。
桑落从小跟着她,寡言却是稳重性子,每次给盛西棠出的主意或是一些劝告都在点子上,她打心底里极其信任桑落。
出去时,萧青野和乔明已经走到廊桥对面。
距离远,又见身后没小太监跟着,盛西棠忍不住挽住桑落,压低嗓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对付他的主意?”
谈不上对付,桑落犹豫着道:“掌印许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前两日殿下虽也嘴上嫌弃,但表现出与他亲昵的姿态,他或多或少都在纵着殿下的,并未真的与您计较什么。”
盛西棠不明所以:“是吗?”
“殿下可以先试一试,日后都要住在萧府,若日日像今天这般,您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听懂了,桑落建议她示弱,装得乖巧些,并和萧青野亲近些。
可是.......
“我不想碰他。”盛西棠委屈道,“今日这样待我,我还犯贱贴上去吗?”
本是寻思着,二人转变成合作关系,那就按部就班,无须再学母妃哄男人。
昨晚开始就打算和他保持距离,马车上才会离他那样远,不似昨前日那样抱上去。
现在桑落却说,今日会被他罚一顿,可能是因为没与他亲近撒娇服软?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吧,她不认可萧青野会是这样的人。
“并非如此,殿下,这只是一种策略性的退让,避免不必要的矛盾,让他不再防备殿下,甚至喜爱殿下......殿下可听过捧杀?”
盛西棠:“......捧起来再杀?”
捧杀不太准确,桑落想不到更适合的词,只要让殿下明白就好,于是抿唇,点头。
已是戌时,天色暗下,远处湖边的树木似乎突然变得遮天蔽日起来,清澈的湖面趋于黑色,呼呼的夜风裹挟着湿意直往人脸上吹。
盛西棠缓慢眨了两下眼,揉着手腕,不置可否:“看来的确是个有用的招数啊,夫君。”
冰凉的手重重掐住她下颚,拉至身前。
马车里的光并不明亮,只有外面两侧挂着灯,穿过窗帘透进来,柔柔地照亮二人骤然贴近的脸。
“咱家现在想杀人,殿下也觉得,自轻自贱就能保命?”
“要我试试吗?”
盛西棠长睫垂下,看到他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绯色异常显眼,贴近的心跳也并非他所表现那样游刃有余。
未等他反应,已经仰头贴住他的唇。
男人神色紧绷,眼眸错愕地微张,眼睫轻轻颤着,连呼吸都不会了,只是呆愣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
那样干净,那样从容。
回过神,猛地推开盛西棠,转身重重敲车厢:“停下!”
马车还没停稳,他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盛西棠听见他接近暴怒的声音:“带着她滚!”
她不由得笑起来,心情甚好。
堂堂萧掌印竟是活像被占了便宜的良家妇女,无处伸冤,哀哀戚戚地跑了。
忍不住趴到窗口问桑落:“他刚刚什么表情?”
桑落不敢说,有点可怖:“殿下,您......”
盛西棠高兴完又唉声叹气,恹恹支着下颚:“我堕落了。”
竟然亲了萧青野的嘴。
不过软乎乎的触感,没想象中那样难以忍受......仍旧是不幸中的万幸,起码他是个漂亮太监。
到萧府后没一会儿,太监送来买好的吃食,她顺口问道:“你们掌印回来了吗?”
小太监摇摇头,关门退下。
盛西棠拉着桑落大吃特吃,吃饱后优哉悠哉盥洗,用力洗过一切碰过萧青野的地方,包括嘴。
末了亮着一盏灯上榻入睡。
深夜,冬水湖中偶尔一声鱼跃,冲破满湖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水阁亮着灯,萧青野沐浴完独自躺在二楼寝屋。
夜风阵阵掠过,炭火偶尔噼啪作响。
他难眠,刚处理完事务,艰难缓和的情绪在这样思绪停滞时,再度跳出盛西棠的脸。
她的气息,她的温热,她含泪或带笑的眼。
应当掐死她才是。
为何自己会选择退让,且跑得如此狼狈?
他从很小的年纪入宫讨生活,自从第一次杀人,被血溅了一脸,荒凉地感慨命如草芥后,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波澜。
经历过太多腌臜事,生死、算计、自相残杀、恩将仇报、两面三刀、倒戈相向......一颗心麻木不堪。
却因她满是算计的一吻而荡开圈圈圆圆的涟漪。
久久不息。
越活越回去。
辗转不知多久。
满脑子都是杀了盛西棠。
终于,萧青野下床穿好衣裳。
终是不愿放任自己如此陌生的情绪变本加厉。
他向来不给自己留一切隐患,至于勾着他的名正言顺,不要也罢。
离开前,随意挑了把未见过血的匕首。
颀长身影埋入深沉夜色。
夜里落了小雪,桑落披上外裳起夜,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盛西棠屋内的炭火和灯盏。
前两日掌印与殿下同寝,夜里由乔明和守夜太监值守,因掌印习惯,乔明特意叮嘱她,没听里头喊就不准擅自进入。
今日盛西棠独自睡得安稳,她才能毫无顾忌地照看。
轻轻关上门,准备离开的瞬间,她察觉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来到身后,随之脖颈处传来被刀刃抵住的冰凉。
除此之外,来人站在左侧后方,身体却没碰到她一丝一毫。
片刻惊恐之后,闻到属于萧掌印身上的玉兰香。
从未见过他戴官帽,不过这样更养眼。
盛西棠想到自己最初妥协多少是看在他模样合心意的份上,感慨地歪着脑袋盯了片刻。
那人漫不经心的视线晲过来:“殿下若日日这样耽误时辰,咱家可没空等第二次。”
盛西棠走过去:“女子梳妆就是会耗费时辰嘛,以后我早些起来就是。”
黑金马车前挂着一枚金铃,盛西棠上去时衣裙稍有不便,桑落搀着她。
萧青野却只在旁看着,事不关己。
不由得暗自瞪他一眼,故意抬手碰响金铃,一屁股坐进去。
男子无声笑了下,坐进去后似笑非笑晲着不知因何不太高兴的公主。
她坐在马车里的正位,萧青野只能坐落窗子边,空间宽敞,二人并不紧挨,但他的视线犹如实质,叫人很难忽视。
盛西棠嗔过去:“看什么看,连自家夫人都不懂妥帖关切一下,不愧是萧掌印,搭个手就是屈尊,架子比公主大。”
萧青野收回视线,阖眸,懒得说话。
这桩婚事她不情愿,却从成亲那天起,屡次试图提醒他接受二人已是夫妻的事实,不知是希望他卸下防备,还是想借此,让她这个人在萧青野这里变得特殊些。
还是蠢些好,她不蠢,反叫人觉麻烦。
盛西棠歪着脑袋看他半晌:“你想什么呢?”
“......”
“不要在心里骂我。”
“......”
“在外我该唤你什么,夫君?相公?还是掌印?”
“聒噪。”萧青野不理解为什么这种问题都要问他,淡道:“随您开心。”
盛西棠觉得无趣,不再说话。
一路无言,马车入宫门,停到司礼监外。
放眼看去,能见到的人都是太监。
万晋自开国设立内阁和十二监,以司礼监为首,起初只管内廷,自萧青野五年前上位,逐渐涉外廷朝政,连带着他手下秉笔提督的权力也比从前大不少。
一下马车,萧青野朝里走,乔明拦下要跟进去的盛西棠:“殿下,奴才带您到水阁稍坐。”
水阁是掌印在宫中处理事务的独立阁楼,他刚坐上司礼监之位时君主所赐,水楼名字由来于阁楼背靠宫内最清净的冬水湖。
冬水湖不大,水清,湖边葳蕤枝叶相覆盖,阴冷得如死水一般,偶尔一阵风轻轻吹开湖面涟漪,那漾开的波纹却转瞬即逝。
宫里的人最初不爱到这里来,后来是不敢。
从侧方青石板路走过一段,经过长长的水上廊桥,便是水阁了。
阁楼不算大,由黑金丝楠木打造二层楼,装潢简洁,极为雅致。
君主昔日待萧青野不薄,一路将他从小太监送上掌印之位,水阁的殊荣都是内臣独一份,他却狼子野心,反咬主子一口,卑鄙无耻。
盛西棠一路在心里骂骂咧咧,经过廊桥时,感受到更为冷得浸骨的寒风,不由得拢紧衣裳。
乔明注意到:“此处风大,楼里暖和。”
盛西棠点头。
她冷这一时半会不碍事,只是这么多年,萧青野怎的没有因长期待在此处,严寒入体生大病呢?
那头正与秉笔和提督商议废除内阁的萧青野破天荒打了个喷嚏。
秉笔的话被打断,二人异口同声颔首关切:“天气凉,掌印多加保重身子。”
萧青野眼尾压下,起身:“等咱家批红,忙去吧。”
他到水阁门前时,刚好早朝结束,总管送来折子。
“掌印,今日陛下龙体抱恙,未上早朝。”
“太医瞧过?”
“是,昨夜染了风寒,加忧思过重,早些年纵欲过度,伤了肾脏,每况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