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从武安侯府去林府,要穿过半个京城,需要花上大半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她与他要独处,如果不说话,氛围就太古怪了,但若是说话,她就得想话题。最好是想一个安全...

但现在,从武安侯府去林府,要穿过半个京城,需要花上大半个时辰。
这么长的时间,她与他要独处,如果不说话,氛围就太古怪了,但若是说话,她就得想话题。
最好是想一个安全的,不痛不痒的,不会踩雷的,又不至于聊不去的话题。
按这个标准看,因为对江升这个人本身并不是很了解,林月鸣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才合适。
既如此,只好装睡了。
马车行不到片刻,林月鸣就把头靠在江升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江升摸摸她的额头:
“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早上起来就没精神?”
林月鸣声音中带着倦意:
“困了。”
江升也没怀疑,用手托着她的头往里移了移,给她换了个更软和的地方,说道:
“那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马车内或多或少都有些颠簸,林月鸣也不可能真的睡的着,特别是途经朱雀街,京城商贾云集最繁盛之地,街市嘈杂鼎沸之声,声声入耳,那更是睡不着了。
在那嘈杂声中,仔细辨去,竟还有争吵的声音。
做生意的地方,有争执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侯府的队伍居然停了下来。
江升掀了马车帘子,问骑马随行的侍卫:
“怎么回事?”
总不至于有这么不长眼的人,看到侯府出行二十几人的阵仗还敢来找事。
因在争吵中听到了熟人的声音,林月鸣也不装睡了,也朝外看去。
这个时候,平安已经从队伍前头跑回来了,在马车旁回话:
“侯爷,好像有人在林家香铺闹事。”
林家香铺,既是朱雀街最大的香铺,也是京城最大的香铺,占据着朱雀街位置最好的一座三层小楼,正是被林大人扣留未还给林月鸣的嫁妆之一。
之所以叫林家香铺,而不是商家香铺,当年也是林大儒为了香铺生意好一些,特地借用了自己的名来给香铺添势。
连林家香铺的牌匾,都是林大儒当年亲自写的。
听到是林家香铺,江升问林月鸣:
“要管么?”
自己铺子被人找了麻烦,林月鸣却并无慌乱之色,反而道:
“京中治安是京兆府之责,民间纷争,也该当由京兆府巡尉来管,禁军守的是天子安危,夫君你来管这些,似乎不太合适。”
江升挑眉看她,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当面驳她,而是对平安道:
“不必管它,径直过去。”
待侯府的队伍再度启程,没了外人,江升这才问道:
“林家香铺,不是你的铺子么?你的铺子有人闹事,咱们不用管?”
自从江升找田嬷嬷要走了她的嫁妆单子,林月鸣就知道这场对话迟早要发生。
她不清楚江升在这件事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因此很平和地,不带半点修饰地实话实说道:
“现在已经不是我的铺子了。”
稚子怀金,行于闹市,自然引人觊觎。
但如今宝玉已易主,她已非怀璧人,因钱财而起的纷争,自然就该和她毫无瓜葛。
林月鸣语气平静,神色淡然,似乎对自己的嫁妆被夺无动于衷,逆来顺受。
江升听了,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你就这样算了?”
江升正说着,窗外传来一个女人忿忿的声音:
“别以为我就会这么算了!管他是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不远万里来这里做生意,持的是你们陛下颁发的行商文书,守的是你们市舶司收利税的律法。我规规矩矩做生意,税也交了,货也给了,你这个掌柜却好不讲道理,说是朝廷的官,干的却是强盗的买卖,买了我的货,欠着货钱大半年不给,是不是想欺负我们这些外乡人,赖账不给钱!”
江升深吸了一口,又长舒了一口气,看她的眼神中闪着亮光:
“确实和寻常的香不同,可以可以,我喜欢这个香!其他的香都太甜了,我一直用不惯,所以寻常都不爱用。不只是我,连皇上有时候都抱怨,有些大人身上的香,太甜腻了,闻着头疼。”
京城文人香,都以花香为主,还有男人簪花的爱好。
之前林月鸣就揣测,北境来的这些男儿,或许不会喜欢暖甜香,所以一直在尝试改良冷香,江升说喜欢,让她多了几分信心。
江升是她难得的能接触到的北境来的人,难得他有这个耐心陪她试香,林月鸣又抓紧机会多问了问:
“难怪我铺子去年生意差了许多,我若把其他香也按这个思路改一改,放在铺子里卖,你觉得如何?其他北疆来的大人们,可会买么?”
江升看着她笑:
“这事儿你就放心交给我,你把我的衣裳熏一熏,过几日销假了,我去他们面前晃一晃,包他们来买。”
想到什么,江升笑容收敛了些,又说道:
“说到铺子,倒让我想起件事,月鸣,岳父大人可是贪了你的嫁妆么?”
权利深者,不在山海,在朝廷。
没有权势庇佑的财富,如过眼云烟,终难长久。
林月鸣连自己都没有完整的归属权,皇上,父亲,丈夫,谁都可以轻易地决定她这个人的生死,何况是她的嫁妆。
这么多年来,商家的财产之所以能完整的流转到林月鸣手上成为她的嫁妆,没有被人侵占,靠的是林大儒的庇佑。
嫁入陆家后,则靠的是陆辰的父亲,陆大人的看顾。
在陆家的三年,陆大人没有直接干涉过林月鸣的生意,甚至林月鸣在陆家的时候,为了避嫌,都没怎么和陆大人私下说过话。
但两人之间,自有默契,互惠互利。
商家的船运香料进京,沿路借用的都是陆家的名头;逢年过节,给各处送礼打点关系是陆家大管家出的面;宵小恶霸之徒到铺子里闹事,也是陆大人亲自安排的人去京兆府打点,为林月鸣摆平。
林月鸣承陆大人的情,投桃报李,替陆家主持中馈,每年也拿出一部分钱财贴补陆家的家用。
陆大人爱惜羽毛,目光长远,善于运筹,这样隐蔽的方式,自然不会让对家抓住他的把柄,攻讦他私德有亏。
但林大人是个目光短浅之人,只看得到牌桌上的三五两碎银的筹码,上来就掀了牌桌,抢了筹码,将那漏洞百出的把柄,明晃晃地摊给所有人看。
即使这样,作为最大的苦主,林月鸣却不能在外说林大人的坏话。
子不言父过,臣不言君非,林月鸣如果去京兆府告状,林大人不会如何,她却会因子告父,以不孝罪论,被罚杖一百,徒刑三年。
林大人笃定林月鸣不会去告官,林月鸣也确实没这个打算。
要想让贼不惦记,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以为已经得手。
江升问她林大人是否侵占了她的嫁妆,林月鸣没有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她移步到琴桌前,抚着松风琴,笑着说道:
“焚香自该有琴音相伴,我为夫君,弹首曲子吧。”
林月鸣跳过了嫁妆的话题,江升也没有追问,因为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上一次抚弄松风琴,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长久未练,指法未免有些稀疏,指法若稀疏,琴音就会晦涩。
二月初二这日,被休回家不足百日的林月鸣,再次出嫁了。
二嫁的夫君是御前大红人,武安侯江升。
江升年仅二十三岁,凭从龙之功封侯,还得皇上亲自赐字“云起”,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新皇登基这一年,武安侯家的门槛都要被蜂拥而来的媒人们给踏破了,人人都在猜,到底是哪家的名门贵女,能入了这当朝新贵的眼,拿下这泼天的富贵。
谁知竟因皇上酒后的一句醉语,这天大的好事就落到了林月鸣的身上。
能以二嫁之身得了这样好的婚事,任谁都要艳羡林月鸣高攀。
但林月鸣第二次作为新娘子躺在喜床上,内心并无期待,甚至非常忧虑。
齐大非偶,绝非良配。
对她来说的高攀,对武安侯来说却是大大的低就。
皇命不可违,她很担忧武安侯心中对这门婚事有怨气,担心这怨气会不会撒到她的身上?
她上一次成亲,遇到的也是人人艳羡的好婚事,但从上一次婚姻中,林月鸣学会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不要对他人抱有期待。
初嫁时,面对年轻俊美的夫君,她也曾心生情愫,求夫妻能琴瑟和鸣。
后来发现夫君有个青梅竹马还住在府里的表妹,她心灰意冷,只求相敬如宾。
结果却是她痴心妄想了,最后连个安身立命都求不到。
婆家要给表妹腾位置,容不下她。
因三年无所出被休回家后,娘家也容不下她。
林月鸣的祖父生前是白鹿书院的山长,林家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礼义廉耻,女诫女德,都是林家写出来规诫天下人的,林家绝容不下一个被休弃在家的女儿来打林家的脸面。
林月鸣被送回林家老宅的庄子里,寒冬没有炭,病了没有药,缺衣少食,自生自灭,差点死在庄子里。
就像林家希望的那样,有污点的女儿能够懂事地病逝而去。
直到皇上赐婚的消息传到林家,林月鸣才被接回来,堪堪捡回来一条命。
所以,对皇上,对武安侯,林月鸣内心是很感激的。
这一次,林月鸣想,旁的她都不奢求了,不求夫妻恩爱,只求不被磋磨,能有个容身之所,好好地活着就好。
她无人可依靠,这一次,如果再出了差错,林家可不会再给她活路了。
所以,当武安侯江升送完客人,回到新房,醉醺醺地上了床榻,摸她的脸时,林月鸣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向他展现了自己的顺从。
顺从他,敬重他,把他当主子供着,当东家捧着,当侯爷侍奉,作为他救她一命,给了她容身之地的回报。
只要不把他当夫君,不对他有所求,她的日子或许就能好好过下去了。
江升不知道喝了多少,呼吸中带着浓烈的酒的味道,一靠近,就让林月鸣觉得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给覆满了。
那气息霸道,如他这个人一般。
他没有和林月鸣寒暄培养感情,上榻就摸了她的脸,见她没有反抗,又去亲她的脖颈,一只手顺着她的衣摆把手伸进了她的衣裳,另一只手往下摸索,动作急切又粗鲁。
一个仅刚刚喝合卺酒时匆匆看了一眼,连脸都没有完全看清的陌生的男人。
但既已行了大礼,他就有这个权利,这是她应尽的夫妻义务。
林月鸣放缓了呼吸,默默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