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护好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忘了我吧……忘了这一切……”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每一...

哭……是我不好……是我……没能……护好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忘了我吧……忘了这一切……”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模糊,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痛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廊下站了多久,直到身上的血液都快要冻僵,直到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暮色四合。
苏凝雪才满脸泪痕地、脚步虚浮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深深地行了一礼,声音哽咽而沙哑:“表嫂……表哥他……他……去了……”我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身旁冰冷粗糙的廊柱,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天,彻底黑了。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六我以沈氏未亡人的身份,主持了沈修竹的葬礼。
按照他的官阶和爵位,葬礼办得极为风光体面。
灵堂设在将军府的正厅,白幡飘飘,哀乐低回。
前来吊唁的朝中同僚、亲朋故旧络绎不绝。
他们无不扼腕叹息,称赞他文武双全,为国捐躯,是国之栋梁,又惋惜他英年早逝,天妒英才。
苏凝雪一身重孝,形容憔悴,跪在灵前,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她那副柔弱无依、情深不寿的模样,引得无数人心生怜悯,纷纷感叹沈将军与表妹情深缘浅,造化弄人。
甚至有人暗地里揣测,若非当年相爷强行指婚,或许沈将军与苏**早已成就一段佳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结局。
而我,同样穿着素白的孝衣,头上插着象征未亡人的白簪,面容平静地站在一旁,接待着川流不息的宾客,处理着繁琐的各项事宜。
我的脸上没有悲戚,眼中没有泪水,甚至连声音都保持着一贯的平和。
我像一个精致却没有灵魂的木偶,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所有的礼仪和程序。
背后,自然少不了窃窃私语。
有人议论,说我这个正妻未免太过冷漠无情,夫君新丧,竟不见丝毫悲痛,怕是夫妻二人早已貌合神离,没什么真感情。
这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我麻木的神经上。
我听到了,却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真感情?
我付出的那整整十年光阴,那些被深埋心底的爱恋,那些日复一日的我走到哪里,看到怎样美丽的风景,听到怎样婉转的曲调,心头总会不受控制地萦绕着一个念头:若是他还在,若是他此刻也在我身边,看到这般景象,听到这般曲调,又会是何种神情?
是会如我一般感伤,还是会……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真正释然的笑容?
八在江南定居的第三年,一个寻常的午后,我在整理他从边关带回来的、一直未曾细看的旧书箱时,在一本已经泛黄卷边的《孙子兵法》的夹层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枚被压制得极为平整、像琥珀一样剔透的、早已干枯发黄的玉簪花瓣。
那花瓣的形状,与我记忆中及笄那年他送我的那一支,一模一样。
花瓣旁边的书页空白处,用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簪花小楷,写着一行字。
那笔迹,是他惯有的清隽风骨,却比他后来的字迹,更多了几分青涩,笔锋的末尾,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微的颤抖,仿佛写下这行字时,内心并不平静。
那行字是:“婉儿及笄之喜,偶见此花清雅,恰似汝。
赠此花,聊表寸心。
愿汝此后,岁岁常欢愉,年年皆无忧。
——修竹,宣和十七年夏,记于陋室。”
宣和十七年夏……那是我刚刚及笄的那一年。
那时的他,还未曾被恩师委以重托,还未曾被苏凝雪的“责任”所捆绑,还只是一个刚刚通过科举、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青年书生。
那时,苏凝雪尚未入京依附相府。
那时,我们之间,还没有隔着那道名为“责任”、“怜悯”和“误解”的、后来变得越来越深的鸿沟。
我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枚小小的、脆弱的干花瓣,几乎要从我指尖滑落。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模糊了双眼,一滴滴滚烫地落在冰冷的书页上,迅速晕开那早已干涸的墨迹。
原来……原来,在我尚未察觉的、我们最初相识的那段时光里,在他尚未被沉重的世俗责任所裹挟的少年心性里,他对我的情意,或许并非全然空白。
那份隐藏在清冷外表下的、淡淡的欣赏与真挚的祝愿,是那样纯粹而干净,没有掺杂任何后来的复杂和无奈。
只是这份或许本可以生根发芽的情愫,后来,被突如其来的责任,被他自己强加的道德枷锁,被他对自身情感的基。
这一次的重伤,更是雪上加霜,压垮了他生命的最后一丝支撑。
太医的叹息声越来越频繁,开出的方子越来越猛烈,却也越来越无效。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弥留的气息,如同沉沉的暮霭,一点点笼罩了整个房间,也笼罩了我的心。
那天傍晚,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了一片壮烈而凄美的橘红色。
霞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的脸上,为他苍白的面容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
就在这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和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明,仿佛回光返照般,凝聚起了最后的光芒。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了我——这个一直默默守在他床边的、他的妻子的脸上。
“婉…婉儿……”他叫了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一阵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却又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猛地一颤。
紧接着,积蓄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夺眶而出。
多少年了?
自我们成婚以来,他似乎从未如此清晰、如此专注地叫过我的名字。
大多数时候,他叫我“夫人”,客气而疏离;偶尔在私下里,会叫我的闺名“婉儿”,却也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距离感。
像此刻这般,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郑重地唤出我的名字,这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夫君,我在。
我在这里。”
我连忙俯下身,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凉枯瘦的手。
那只曾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手,那只曾经在无数个夜晚,被我偷偷在梦中描摹过轮廓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他费力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
浑浊的眼底泛起一层浓重的水光,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因为生命的极度衰竭,而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他才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我对不住你……这辈子……终究是……委屈你了……”泪水彻底模糊了我的视线,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枯槁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