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冷气嗡嗡叫着,像一条年迈的狗在喘气。值夜班的阿乐窝在收银台后,眼皮重得要用透明胶带粘在颧骨上才能撑住。货架上的泡面和真空包装的卤蛋被灯光照得惨白,仿佛在...

便利店的冷气嗡嗡叫着,像一条年迈的狗在喘气。
值夜班的阿乐窝在收银台后,眼皮重得要用透明胶带粘在颧骨上才能撑住。
货架上的泡面和真空包装的卤蛋被灯光照得惨白,仿佛在参加一场集体默哀。
“叮咚——” 自动门弹开,午夜冷气裹着一个穿花衬衫、趿着人字拖的男人冲进来。
他身上的酒气像枚无形的手榴弹,瞬间炸得整个空间一片狼藉。
“喂!
小弟!”
男人一巴掌拍在柜台上,几根香肠包装袋惊跳起来,“给我整个能热的!
立刻!
马上!
宇宙要饿死了!”
他像要发射火箭一样指着阿乐身后的微波炉。
阿乐面无表情,从展示柜里抽出最后一份“特级豪华至尊葱油拌面”。
封面印着金光闪闪的蟹柳和肉酱,实物像一堆被核辐射后的黄色蚯蚓蜷缩在纸碗里。
九把刀式吐槽在阿乐脑中爆炸——这玩意儿豪华个屁,至尊的只有它的脱水程度!
扫码,接热水,撕调料包。
撕开粉包时力道大了点,粉末“噗”一声撒出来,像微型沙尘暴在阿乐胸前的绿围裙上安了家。
“欸!
你搞什么!”
花衬衫不满。
“哦,加点额外风味,不收你钱。”
阿乐把盖子扣紧,连同那堆昂贵的“沙尘暴”,塞进微波炉。
咔哒一声,按了两分钟。
转盘带着那份宇宙的命运开始转动。
昏暗的玻璃后,灯光亮起,像一个正在聚能的小型太阳。
花衬衫男人,阿乐现在开始叫他花哥(因为这丫根本没打算付账前报上姓名),像头焦躁的熊在微波炉前踱步。
他猛地凑近玻璃门,鼻子几乎贴上去。
“喂!
里面的东西!”
花哥对着微波炉里的碗嘶吼,像在训斥不争气的下属,“争气一点!
给我变香!
变豪华!
不然老子把你连这台机器一起从窗口丢出去!”
唾沫星子飞溅在玻璃上,像细微的弹坑。
阿乐默默拿出抹布,决定等花哥被那碗面毒死(或醉死)后再收拾。
“叮!”
微波炉歇了。
宇宙的进程被打断。
花哥像个开奖的赌徒,猛地拉开炉门,一股热气混着廉价香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撕开盖子,瞪着那坨颜色暧昧不明的面条,叉子在碗里搅了几圈,表情凝重如拆解炸弹。
“嗯……”他挑了一大叉,猛地塞进嘴里。
腮帮子夸张地鼓动,眼睛亮得惊人。
“好!”
他突然大吼一声,空着的巴掌重重拍在阿乐背上,差点把他的肺拍成贴纸。
“有你的!
小弟!
这面——拯救了银河系!!”
酒气喷涌。
花哥付了钱(居然没赖账!
阿乐震惊),抱着面碗蹲在店门口呼噜噜开吃,像个虔诚的信徒在享用圣餐。
阿乐隔着玻璃看他背影,城市的光怪陆离倒映在便利店光滑的地砖上,像一个颠倒的世界。
偶尔有喝醉的人摇摇晃晃走过,留下模糊的笑骂声,又被黑暗吞没。
夜更深了,冷气机咳嗽起来。
花哥带着满足的笑容(和糊满油光的嘴)消失在了巷子深处。
自动门又开了。
这次飘进来的是一个老太太,瘦小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
她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她没走向货架,而是径直来到柜台前,从一个小布袋里掏出一个塑料饭盒。
“小伙子,”她的声音像枯叶拂过地面,“能不能帮忙……热一下?”
阿乐接过饭盒。
很轻。
掀开盖子,里面只有半个巴掌大的角落,放着一个孤零零的韭菜鸡蛋饼,金黄的颜色有些黯淡,边角微微卷起,像一轮小月亮掉进了塑料深渊。
旁边静静躺着两瓣微黄的蒜瓣。
“好嘞,奶奶。”
阿乐声音放软。
又是那个微波炉。
小太阳再次亮起。
这小小的透明空间,像个恒定的魔法箱,专收深夜无处安放的饥肠辘辘和一点可怜的念想。
老太太安静地站着,目光追随着转盘上那个转动的饭盒,像在看一场微缩的人生默片。
机器发出的均匀嗡鸣,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叮。”
魔法结束。
阿乐把饭盒递给她。
盖子掀开,热量带着韭菜和鸡蛋被激活后的朴素香气瞬间逸出。
老太太颤巍巍地用布满老人斑的手拿起饼,小口咬下。
热气氤氲在她干涩的眼睛前,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今天,我家老头子的生日。”
她突然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告诉这台刚完成使命的微波炉,“他还在那会儿……最喜欢这个,配点蒜……自己烙的才香……我烙的……他总说不够薄。”
她声音低下去,只剩下咀嚼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夜虫遥远的嘶鸣。
阿乐没说话,喉咙有点紧。
他想起自己冰箱里可能已经发霉的吐司,和他妈每次视频时反复唠叨的“按时吃饭”。
真他妈啰嗦。
老太太吃完饼,把饭盒仔细盖好,收起蒜瓣。
那点香味被严严实实封存起来。
她对阿乐点点头:“谢谢你啊,小伙子。”
她付了钱,不是面钱,只是一枚温热的硬币。
她推开玻璃门,小小的身影被城市的夜色温柔(或是残酷地?
)吞没。
便利店里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冷气机继续喘息。
阿乐看着那个此刻空荡荡的微波炉。
玻璃门映出他自己有点呆滞的倒影。
这个四四方方的铁壳子。
它处理过豪华的面,拯救过饥饿的宇宙;也加热过只剩一个的冷饼,承载了某个老人今天所有的仪式感。
它沉默地旋转、发光、加热,像个冰冷的救世主,又像一台连接现世与记忆的廉价时光机。
阿乐忽然伸手,像抚摸一只忠实狗的脑袋一样,拍了拍微波炉温热的顶盖。
有点油渍,手感粗糙。
“喂,”他低声对它说,语气莫名有点认真,带着点模仿花哥的豪气,“明天……可能有人需要热三明治,也可能需要热一块凉透的甜年糕。
准备好了吗?”
微波炉沉默着,只有冷却风扇发出微小的嗡鸣,像是在回应。
阿乐咧开嘴笑了,带着一种奇特的使命感。
他抓起抹布,开始擦拭花哥在玻璃门上留下的口水痕迹。
好吧,管你什么宇宙洪荒,生离死别。
至少这台微波炉和我,今晚还在这个鬼窗口里,贩卖热度,贩卖一点活下去的烟火气。
“继续作战。”
他把抹布甩上肩头,姿势笨拙,像个刚拿到神器的菜鸟勇者。
转盘后面的小太阳内部,一根发光的灯管在寂静中,似乎,又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夜无惊无险。
阿乐趴在收银台打了个盹,梦里全是韭菜饼刺鼻的蒜味和花哥油腻的笑脸搅在一起,像一盘打翻的黑暗料理。
晨光熹微,换班的早班小妹阿娟哼着歌拉开铁门,清新的空气还没来得及涌进,就被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腐烂花香和老式樟脑丸的怪异气味硬生生顶了回来。
门口站着的,是昨天那位深夜热饼的老太太。
她看起来更佝偻了,像一根被霜打蔫的枯草。
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但深陷的眼窝像两口枯井,只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