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皇帝,受死吧!——”“小心!”“护驾!!”“保护陛下!!!”太华殿内,人声嘈杂,尖叫声此起彼伏。桑倾洛的意识渐渐回笼,耳边还震着兵刃劈风的嗡鸣。她倏地睁开眼...

“狗皇帝,受死吧!——”
“小心!”
“护驾!!”
“保护陛下!!!”
太华殿内,人声嘈杂,尖叫声此起彼伏。
桑倾洛的意识渐渐回笼,耳边还震着兵刃劈风的嗡鸣。
她倏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熟悉的情形,有些发懵。
低头看向胸口,鹅黄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簇新齐整,没有被长刀刺入后的破口,也没有将衣襟浸湿的血流,更没有那撕心裂肺的痛意。
她怔怔地抬起双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还用力捏了捏。
是实心的!
怎么回事?
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
桑倾洛深吸一口气,她身上虽然没有伤口,但那冰冷又尖锐的痛意却犹然印在胸口,提醒着她已经死过一次的事实。
突然想到什么,她抬头往前方看去。
风仪出众的三皇子段云理,嘴里高喊着“保护父皇!”,俊美的脸上尽是焦急。
可无奈皇帝跟前包围了太多人,他根本挤不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身上,以至于没人看到,之前已被人一脚踢晕的北狄舞姬中,有一人虚虚睁开了眼睛。
眼看那柄淬着蓝光的北狄弯刀从舞姬的袖中滑出,舞姬的双眼,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段云理。
而桑倾洛再也不可能像前世那样,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更何况,这场刺杀,本就是段云理的自导自演!
为了一个将自己视如敝屣的人,而白白断送自己宝贵的生命,一点也不值得!
这个刀,谁爱挡谁挡去!
死过一次,桑倾洛无比珍惜自己的小命,冰冷的刀锋刺入心脏的痛感,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
前世她死了之后,她的鬼魂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等到有意识时,已经是在自己的葬礼上了。
桑倾洛不清楚等下大殿上的情形是什么样,也不知道刺客会不会见人就杀。
她既没武功、又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眼下实在是保命要紧!
这时,桑倾洛听到身旁有人低喊:“洛儿,快到这边来!”
是她爹的声音!
她想起来,今日是陛下的千秋寿宴,她爹带她入宫赴宴,就在她的旁边。
桑倾洛看也没看,一把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角,几个走位间,就藏到了“她爹”的身后。
嘿嘿,这样刺客就看不到她了,看她多聪明!
恍惚间,她听到周围的声音,好像凝固了一瞬。
先不管这种小事了!
桑倾洛好久没有抱过自己的父亲,感觉他如今的身躯格外宽厚,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安全感爆棚。
感动之余,她伸出两只葱白的手指轻勾住“爹爹”的腰封,从他的腰间探出头去。
此时,北狄舞姬已经到了段云理的近前,寒芒乍现,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三皇子!”
“殿下小心!!”
可段云理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实在是关心皇帝的安危、不顾自身,愣是没有任何反应。仍在高喊着:“保护父皇!快去保护父皇!”
直到弯刀贯入他的左肩,血色从裂开的衣帛间蔓出时,他才恍然回神。
段云理回过头,一脚将舞姬踢飞,捂住肩膀,踉跄跌在雕栏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三皇子受伤了!”
附近的侍卫此时也反应过来,赶紧将那个舞姬控制住,顺便再查看有没有别的漏网之鱼。
三皇子的母妃德妃看到这个情形,尖叫地哭喊着,“理儿护驾受了伤!快!快传太医来!”
场面更加兵荒马乱,此时,桑倾洛感觉身前之人,好像动了一下。
桑倾洛以为她爹要走哪去,赶紧抱住他的腰,嘴里喊着:“爹!爹!别乱动,我害怕!”
周围响起了吸气声。
桑倾洛感觉自己的袖子,好像在被人拉扯。
“诶诶诶,这个时候别拉拉扯扯的,不要命啦?!”
桑倾洛扯回袖子,以为是自己的哪个小姐妹,眼看着没了危险,又来找她玩。
现在是玩的时候吗?保命要紧啊!
她胡乱地挥了挥手,忙道:“别扯,现在没时间玩,赶紧找个地方躲着吧!”
额前的碎发弄着她的脸颊有些痒,桑倾洛随便在自家“爹爹”的衣服上蹭了蹭,从另一边探出头,想看清段云理死没死。
虽然前世为段云理挡刀,是她自愿的,但她为了他,都不惜豁出自己的生命,他不仅没有一声感谢,却嫌她的血脏!
呵!
这样有眼无珠的男人,就算是死了,她也不会为他哭的!
周围越来越安静,桑倾洛的袖子,仍在被人拉扯着。
就这么爱玩?
“哎呀~”
桑倾洛回过头,想要狠狠地瞪一眼自己贪玩的小姐妹,却看见了一张紧皱着眉头的脸。
杏眸微张,“爹爹?”
桑太傅觉得自己的一张老脸都快要丢尽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死丫头,还不赶紧放手!”
“啊?”
桑倾洛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眨了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她爹就站在她旁边,那她现在抱着的这个人,难不成是她哥?
不对啊!
她大哥是御林军统领,在这种时候,应该带着人,正到处抓刺客。
她二哥前几日打碎了皇上御赐给爹的端石三祝砚,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肯定也不是他。
那......
她该不会,抱的是哪个侍卫吧?
桑倾洛这时才发觉,自己抱着的这个人,身上冒着好闻又陌生的沉水香气,若有似无地往她的鼻尖钻。
不是吧不是吧!
她真的抱错人了?
丢了个大脸了啊!
桑倾洛一把将手收回来,轻咬着下唇,有些不敢抬头看。
现在的这种情况,要是她假装晕过去的话,也不知道宫里有没有人手,可以把她送回家去?
看着这忙乱得鸡飞狗跳的现场,桑倾洛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感觉身前之人缓缓转过身来,打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桑倾洛轻轻吸了一口气。
好歹人家刚才也当了她的人形盾牌,于情于理,她都是要说一声谢的。
或者,再使些银子感谢他,让他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嗯,就这么定了!
桑倾洛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脸上扬起一抹感激的微笑,缓缓抬起头。
“多谢这位......太子殿下?!”
“我二哥居然这么仗义?!”
桑倾洛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情,感动地看向桑听泽。
“我二哥一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我二哥对我真好,他牺牲太大了!”
段嘉仪敲了她一记,“你是不是傻?你二哥明明是......”
“啊?”
桑倾洛懵懂地瞪大了眼,等着五公主把话说完。
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段嘉仪长叹了一口气。
这么明显的英雄救美,这傻子愣是看不出来,还以为是哥哥照顾妹妹的朋友呢!
唉,要是以后谁喜欢上了洛洛,那可真是惨!
这丫头少根筋,说不定被人吃干抹净了,都还察觉不出人家对她有意!
“怎么不说了?”桑倾洛催促道。
段嘉仪偏头看了看沉浸在羞赧中、无法自拔的关攸月,又看了看远处正跟个大青蛙似的桑二公子,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出来。
毕竟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要是她贸贸然说出来了,以后不成可怎么办?
还是等这两人好上之后,到时再和洛洛一起对他们起哄,那才好玩!
段嘉仪摇摇头,飞快转换了话题,“没什么。”
又问她:“洛洛,你刚才怎么去你大哥那边这么久?”
桑倾洛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见到了太子殿下,还给了他半个橘子这事。
一盒东珠和半个橘子,这对比,好像有些过于强烈了点。
她心虚地摇了摇头,“就是和大哥多聊了几句。”
“哦。”
段嘉仪也没多想,将宫女刚刚削好的果盘推至桌子中央,这时桑听泽也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他一屁股坐下,叉起两块梨就扔进嘴里,不拘小节的模样,糙得桑倾洛直皱眉头。
偏偏他吃完,还一抬袖子擦汗,又发现自己袖子上沾上了草渍,摊手朝桑倾洛说道:“洛儿,把你的手帕借给二哥擦擦。”
桑倾洛:“......”
真的很不想借。
她磨磨蹭蹭地伸手入怀,正想掏出自己干干净净还熏过香的粉红锦帕,就见一方浅绿色的锦帕率先伸了出来。
关攸月故作镇定:“洛洛的手帕那么漂亮,用来擦汗多可惜!我这帕子...咳,家里做得多,你拿去随便擦吧。”
桑倾洛把掏帕子的手收了回来,一脸感动地看向关攸月。
“小月,还是你懂我!你对我太好了!”
关攸月耳根泛着红,冲她笑了笑,又对桑听泽说道:“你要不要?”
一向大大咧咧的桑听泽,此时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只见他全程不敢看关攸月一眼,别别扭扭地接过帕子,转过身飞快地擦了一把。再回过身时,帕子已经不知道被他塞哪去了。
拱着手道:“多谢,我、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好。”
关攸月声若蚊蝇地说完,在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之前,连忙对桑倾洛和五公主说道:“公主、洛洛,我有点急事,就先回去了,我们明天再一起玩啊!”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一脸懵的桑倾洛、看好戏的五公主、以及假装很忙的桑听泽。
桑倾洛眨了眨眼睛,看着段嘉仪说道:“关伯父和关伯母他们都在西北,老太君年纪大了没来狩猎,小月家就只来了她一个,她能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回去?”
“可能是火烧眉毛的事吧。”段嘉仪憋着笑道。
笑完后,她又暗暗叹气。
小月已经有了心上人;洛洛好看得人神共愤,京城的好儿郎随便挑;可是她却不行。
她的亲事自己做不得主,连母妃都做不得主,全得看父皇的安排。
太傅府。
桑倾洛站在太傅府朱漆大门前,金色的铜环在夕阳下闪着光亮,似在欢迎她重新回家。
迈进门槛,脚下的青石板路依旧光滑,两旁的回廊上,紫藤萝的藤蔓肆意攀爬,紫色的花朵已谢,长出像豆角一样的果实在风中摇曳。
她想起小时候,总爱和哥哥们在这回廊下嬉戏,笑声仿佛还在耳边萦绕。
每当这时,爹爹和娘亲都会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看着他们嬉闹,还叮嘱哥哥们,要让着她。
只是后来,母亲因为她的死伤心欲绝,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她二哥残了、大嫂终身不育、父亲没过几年也辞了官,再无心管事。只余一个大哥在太子的麾下,支撑着桑家的门户。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她的一个冲动,就变得支离破碎。
“小姐?”
细心的听雪,发现小姐不似平常那样活泼多言,眼含悲伤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唤她。
“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
桑倾洛收回了思绪,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环视着这熟悉的一切。
她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一定会循规蹈矩,好好地守护这个家!
她双手提着裙摆,往内院的方向跑去。
边跑边喊:“娘!娘亲娘亲!我回来啦!”
这样的小姐才是正常的!
听雪与知雨对视一眼,也提起裙摆跟了上去,“小姐慢点!”
越往内院跑,四周的景色与装饰越是精美。
桑隐是当朝太傅,位高权重,旁人都敬着他;而桑倾洛的娘唐归燕,是江南首富之女,财大气粗,富得冒油。
当年她娘一眼看中长得好、且穷的书生桑隐,提出要包了他上京赶考的盘缠,条件就是桑隐得以身相许,待他高中后,就回江南与她成亲。
所有人都以为,桑隐会像无数话本子中、那些忘恩负义的书生一样,高中之后便一去不回。
可是桑隐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娶了唐归燕,且婚后夫妻恩爱和睦,生了两儿一女三个孩子,更没有任何妾室和通房。
二人的爱情,是上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面,桑倾洛从小就是家人的掌上明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她娘也能让人用宝石和夜明珠,给她在房间里造一个假的星河出来。
她从小就被金尊玉贵地养着,若不是一时眼盲,看中了三皇子,桑倾洛的这一生,将会过得顺遂无比。
“娘亲娘亲!我回来啦!”
跑进了熟悉的锦华院,里面的丫鬟仆妇都向桑倾洛行礼。
桑倾洛一路点着应付着,哒哒哒地跑进了母亲的居室里。
声音娇俏又激动:“娘亲,我回来了!你的风寒好些了吗?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人未到,声先至。在床上躺着的唐归燕,听见女儿这叽叽喳喳的声音,愉悦地发出了轻笑。
笑骂道:“臭丫头,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哪像是快要及笄的样子!”
坐在唐归燕旁边的沈慧宛,温柔地弯唇,替她掖了掖锦被,“洛儿的性子天真烂漫,光是听着声音,就让人心生欢喜。”
此时,桑倾洛已经绕过屏风冲了进来。
“娘亲,嫂嫂,我听见你们在说我了!”
她说完,又冲二人行了个礼,然后一把扑到床榻上去,搂住唐归燕不撒手。
“娘亲,我可想死你了!”
桑倾洛将头埋在唐归燕的颈窝,拼命呼吸着母亲温柔又蓬香的气息。
终于能亲手抱到娘亲了。
“哎哟你这皮猴,是想压死我不成!”
唐归燕虽嘴上斥着,双手却是从锦被里伸出来,在桑倾洛的背上轻拍。
“怎么了?我们家洛儿,今天可是受了委屈?”
当娘的就是不一样,连这么一丁点不对劲,都能被她看出来。
桑倾洛决定用为数不多的演技伪装一下,摇着头道:“没有,就是突然觉得三皇子不好看了,感觉人生失去了目标。”
“哟?”
唐归燕与沈慧宛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喜色。
“洛儿,怎么了?今日在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发生的事不是秘密,桑倾洛要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转变了心态的原因,这是一个最好的说辞。
她将今日在太华殿发生的事,隐去自己看出三皇子野心、还有错把太子殿下当成爹爹抱着的那一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最后总结道:“娘亲、嫂嫂,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一点,三皇子受伤的时候,表情可难看了!我现在觉得,他其实也就一般般,不值得我这样喜欢。”
少女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
喜欢的时候轰轰烈烈,恨不得时时刻刻地粘着对方,可仅仅是因为对方受伤时的表情不好看,就突然间不喜欢了。
依着桑倾洛以往跳脱的性子,再加上这么荒谬的理由,竟然还让人觉得,十分合理?
“你能想通便是最好!”
见女儿迷途知返,唐归燕感觉自己的风寒都一瞬间好了,撑着想要坐起身来。
奈何身上还压着一个桑倾洛,她懒洋洋地赖着不起,沈慧宛和旁边的贵妈妈赶紧上来帮忙。
桑倾洛见沈慧宛的身子弯起,想要扶起母亲,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她的鬼魂在自己的葬礼上清醒之后,便一直流连在家中,看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她母亲因伤心过度病倒了,无法起身操持她的葬礼。嫂嫂沈慧宛临时承担起主母之责,既要照顾生病的婆母、又要操持葬礼、还要管着整个后宅之事,忍着悲痛忙里忙外。
其实当时沈慧宛已经身怀有孕,只是日子尚浅,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她自己。
当她突然间小产时,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让本就阴云密布的太傅府,再次雪上加霜。
身为鬼魂的桑倾洛愧疚不已,她站在母亲和嫂嫂的身边,陪她们一起大哭。
后来她才知道,嫂嫂因为这次流产而伤了身子,从而导致终身不育。
她无比后悔替三皇子挡的那刀,一时间的冲动,让她做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那一刹那,她竟完全没有想过,疼爱她的家人会如何。
是她太不懂事了!
桑倾洛立刻从唐归燕的身上爬起来,拉住沈慧宛的手臂。
“嫂嫂别忙了,我起来就是。你今日照顾母亲也累了,快坐下歇歇。”
沈慧宛收回了手,看着桑倾洛乖巧的模样,扬起了温婉的笑。
“我一点也不累,不过我们家洛儿,好像真的懂事了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