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宴席,既是应阮的庆功宴,又是帝王家宴。她以公主名义和亲,自是皇室成员。因她此次宴会是主角,所以她的位子位于前列,身侧是楚行简,按照燕国律法,他仍是驸马。至于...

此次宴席,既是应阮的庆功宴,又是帝王家宴。她以公主名义和亲,自是皇室成员。
因她此次宴会是主角,所以她的位子位于前列,身侧是楚行简,按照燕国律法,他仍是驸马。
至于李笙笙,即使楚行简认定她是他的正妻,在这宴席上,她也只能像个随行丫鬟般站在二人后方。
应阮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正双眼红红,含情脉脉又略带隐忍地看着楚行简呢。
应阮心里唏嘘,非得要来,又这副委屈到极点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她低头看去,嚯,原来二人还拉着小手呢。
她翻了个白眼不去看这两个颠公颠婆。
而上首是皇帝之位,皇帝右手边是皇后之位,左手边是贵妃之位。
贵妃乃应阮同族姑母,现在最得盛宠,虽然年过四十,但仍保养得如妙龄少女般,只可惜得宠多年仍没个一儿半女傍身。
皇后病弱,常年缠 绵于病榻,听说宴席经常缺席,没想到今日竟然也在。
她的目光轻轻落到应阮身上,淡淡的,像一片羽毛飘落,却隐含愧疚与悲悯。
她育有一子一女,然而小儿子虽为太子,却生来带有不足之症,怕是哪天就先她一步走了。
而她的女儿,便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姬骄阳,可谓千娇万宠于一身,被惯的蛮横无理,想欺负她这个臣妻,一欺负就是六年;不想和亲,也会有她这个臣妻顶替。
姬骄阳的位子在应阮正对面,应阮抬头向她看去,她却别开了脸。
这倒是让应阮诧异,过去这位公主见了她,可是神情倨傲高高在上,宛如看到一只肮脏的老鼠般,哪会别开脸呢?
她还没来得及细究,皇上便已经到了,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上道。
“谢陛下。”
“朕的安宁何在?”
应阮当初和亲时,被封为安宁公主,她从位置上出来,走到人前,跪地行礼道:“禀父皇,安宁在此,给父皇请安!”
皇上摆了摆手,“快免礼。”
他身旁的大太监常德海赶忙上前将应阮扶起,对她道:“好孩子,快上前让陛下好好看看。”
应阮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皇上面前站定,她眉眼低垂,任由帝后打量。
她当年和亲匆忙,虽被封为公主,但是事实上,皇帝并未见过她是何模样。
应贵妃看着瘦了一大圈的应阮,眼泪直直就落下了,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你看你,这些年哭了这么多回,现在人已经好好回来了,还哭。”皇上拿过应贵妃身上的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皇后慈爱地看向应阮:“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皇后说得没错,回来就好!回来,就是喜事一件,赏!朕重重有赏!”
常德海从皇帝手中接过圣旨,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宁公主远嫁和亲,历岁辛劳,今平安归朝,朕心甚慰,特降厚赏,以嘉其功,以暖其心:
赐杭绸五十匹、苏绣三十幅、云锦二十匹,皆为江南新样;紫貂裘一件、白狐披风一领,取其轻暖华贵。赤金嵌红宝步摇两对、羊脂玉镯三对、东珠耳坠四副,皆是内库精选。
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内帑钱二十万贯,以补私用;和田羊脂玉摆件五件、汝窑青瓷八件、水晶器皿六件,作赏玩之资;伽南香十斤,以悦心神。
......
望公主此后安居京华,永沐圣恩。钦此——”
长长的赏赐单子,常德海愣是读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罢休。
听到赏赐后,众人表情纷纭。
楚行简神情淡漠,然而眼底却藏着一闪而过的满意。
赏给应阮的,那就是赏给他的,没什么分别,反正应阮都会拿给他,想不要都不行。
李笙笙手上的帕子都要被她绞碎了,她是真眼红。
她听都没听过的好物件,凭什么都要赏给那个贱人?她凭什么?就因为她跟蛮子睡了?
李笙笙深呼吸,暗自对自己道:不急…不急…简哥哥不会亏待自己的。
而应阮听到赏赐后,心下一沉。
她该有赏赐,但是这赏的实在太多了,她可不信这无情的帝王会对她有什么愧疚之情,对她这般大方。
她抬头看向应贵妃,应贵妃道:“傻孩子,这是高兴傻了,还不快行礼谢恩?”
应阮信她,跪地叩首。
“今日安宁他们夫妻二人终于团聚了,臣妾好高兴。”应贵妃笑道。
应阮闻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而应贵妃则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你提醒朕了,楚尚书苦等安宁五年,也该赏!”
楚行简立刻跪到应阮一旁,同样谢恩。
而应阮只觉得可笑,他软玉温香在怀,花着她的钱踩着她上位,他有什么苦的,竟然也要赏赐?
楚行简用胳膊肘杵了杵应阮,小声道:“快给笙笙请赏啊!”同时他给李笙笙回以安慰的眼神。
给笙笙请赏这事他做不合适,若是应阮开口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们三人都有赏,以后他在官场也更活络些,府里日子也会过得更好些,她应该能想到吧?
没事,想不到也没关系,她只要听自己的话就行。
“父皇。”应阮开口,再次叩首。
果然,楚行简心中得意,她还是这么听话,还说和离呢,还不是欲擒故纵。
李笙笙面上一喜,已经做好了上前行李谢恩的准备了。
“安宁肯请父皇,下旨与楚尚书和离!”
“娘亲…对不起…娘亲对不起…”
屋外,站着哭成泪人的楚静姝,她的眼睛已经肿成核桃了,脸上红彤彤一片,眼泪从脸上流下来一片火辣辣的疼,可她的泪就是止不住。
“她说得…都是真的…”楚静姝哽咽道,她内心煎熬,可她不想骗娘亲,也骗不了娘亲,“可在我心里,只有您才是我娘…您别不要我…”
她不知道笙姨娘那番话会让娘亲对她作何感想,虽然娘亲走之前拍了拍她的头,可是这是什么意思呢?她搞不明白,她惴惴不安。
她闭上眼睛,像个等候铡刀降落的死刑犯。
夜深露重,她还是白日的衣裳,身子冷得不自觉的发抖,可身冷,远比不上内心的煎熬。
突然,冰冷的身子被温暖紧紧裹挟,如同踏入了一道阳光般。
“傻孩子…”应阮将她搂在怀里,“娘都明白。”
应阮是横着到胡国的,身边除了抬轿的四人,便只有一个随侍。
她不是和亲公主,是那些献给胡国的岁贡的一部分,只是一个人形贡品罢了。
他们将她送给胡人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水土不服外加心如死灰,应阮被送到大王子赫连予夺的营帐的时候已有油尽灯枯之象。
“大哥,真不是当弟弟的说你,瞧你这要回来个什么玩意?”二王子赫连粲目光放肆地在应阮身上游移,“听说燕国尽是美人,怎么偏偏要回来个死狗啊?”
他抬脚踹了踹应阮,只引得她呼吸加重几许。
“还真是死狗,连叫都不叫了。”赫连粲一脸嫌弃。
三王子赫连忖阴阳怪气道:“就这?大哥亲自去了一趟?就这?”
几个王子你一言我一语,赫连予夺的脸色越发阴沉。
他收回手中把玩的弯刀,狠狠掐住应阮的下巴,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的下巴掰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应阮的精神有了一丝清明。
“女人,听好。如果你死了,不出三日,我的铁骑就会踏平燕国,你不是还有家人孩子吗?我会将他们的皮剥下来做鼓,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狼,不放尽最后一滴血别想死。
定要让他们来日与你阴曹地府相见,恨得撕碎你的魂!”
应阮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缓缓点了点头。
竟是求死不能…
天下黎民,与她何干?可她不能不在乎血亲,为了他们,再屈辱她也得受着。
她的静姝也是如此,不顺着李笙笙的意,她如何自处?她刚出生的幼弟如何活下去呢?
是她的缺席让她的女儿不得不给人伏低做小活着,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呢?
应阮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刚刚被她哄睡的女儿,心中既是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又觉得很幸福。
她们母女可算苦尽甘来了。
*
翌日一早,应阮没舍得吵醒女儿,蹑手蹑脚起来,却被一把抓住了衣襟。
“娘!别走!”还在睡梦中的楚静姝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慌张道。
“娘不走,”应阮俯身亲了亲她的小脸,“娘待会儿就回来了,等娘回来,咱们母女就自由了。”
楚静姝闻言眉目舒展,松开了手,继续沉沉睡去。
应阮站在床边,又看了会儿女儿的睡颜,才出门而去。
她一进入马车,迎面就是楚行简那张阴沉的脸。
“你倒是尊贵,让我们等这么久!”
应阮没搭理他,看向另一人:“你在这作甚?”
李笙笙瞬间委屈:“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
“没错,更何况,笙笙现在是正妻,自然要出席。”楚行简道。
应阮深吸一口气,闭目养神,懒得与他们计较,反正待会儿就要桥归桥路归路了,再忍他们一时又何妨,何必现在节外生枝。
楚行简却觉得这是她有了自知之明,越发得寸进尺:“你懂事就好,待会儿圣上面前,记得替笙笙求一份恩典,她这些年不容易,这也是你身为妾该孝敬主母的。”
“简哥哥~”李笙笙神色动容,撒娇道,“你这般为笙笙考虑,笙笙好感动…”
“你是我的妻,我自然为你,以后我还要为你请诰命呢。”
闭目的应阮丝毫没受二人影响,只当他们在一旁演戏剧呢。
想放弃一个爱了十一年的人是很难的,可再拎不清,经历了五年的折磨,还拎不清吗?
马车摇摇晃晃,她渐渐陷入小憩,竟是梦到了早已忘却的曾经。
若要嫁给将军,便要从他还是小兵时就与他在一起。应阮曾经对此深以为然,毕竟她家行简,不就是她在他还是微末之时便定下的吗?
就这样考中状元,当上官员,再一步一步向上走,“给我争个诰命当当!”,她一边在他荷包里装银票子一边美滋滋地想。
“啪——”青花瓷瓶在她脚边炸开,她惊惧抬头。
只见他面色铁青,胸脯剧烈欺负,仿若受了奇耻大辱般。
“诰命?你也配!”
原来她不小心将心里的畅想说出来了。
“一点臭钱就想换诰命,你也真敢想!天天一副施舍的嘴脸,好像于我有什么大恩一样,还不是为了满足你的私欲?装什么装!”
“不…我没有…”她只是这么想想,但是她给他花钱从来都不图什么回报。
他是状元郎也好,是穷秀才也好,她当初下定决心嫁给他时,便是只图他这个人。
后来他说,真正的爱是不图回报的,就像他,即使可以尚公主还是抗旨与她成亲,她信了,此后绝口不提要他做什么,只一味的付出。
应阮小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皇宫。
“你说什么…”应阮抬头,瞪大了眼睛。
楚静舟也知自己说得不妥,抿了抿唇:“您回来了,笙笙娘亲该如何自处呢?”
应阮深呼吸,保持平静:“她还是你父亲的正妻。”
“那您呢?您想让我和姐姐有个做妾的生母吗?”楚静舟不依不饶。
“你多虑了,我会与你父亲和离,以后婚丧嫁娶两不相干,我这次回来也是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
“不可以!”楚静舟打断了应阮的话,“和离?和离了之后还有谁会要您呢?”
应阮匪夷所思,这些话到底是谁教他的,他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
她好生给他解释:“没人娶我也没关系,我现在有公主头衔,嫁妆再加上之后的赏赐,足够后半辈子生活无虞,你们姐弟两个我也会尽力托举。”
“说得好听,您要是真为我们考虑,您就应该死在胡地以保全名节!而不是这么恬不知耻的回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应阮一把推开他,眼中满是受伤。
楚静舟被她推得趔趄,一下摔在地上,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舟儿!”
听到他的哭声,两人也不打情骂俏了,赶忙过来。
“毒妇!他是你儿子!”楚行简怒喝。
“他才五岁…你们都教了他什么?!”应阮浑身发抖。
李笙笙一把将楚静舟抱在怀里,泪不停地落下:“姐姐有什么不满地冲我便是,是我没把舟儿养好…但你不要打舟儿…他这么小…”
“娘亲别哭,”楚静舟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是舟儿不好,不该惹她生气,您还怀着弟弟呢,别伤了身子…”
楚行简将她们母子挡在身后:“你从舟儿的生活里缺失了五年,你现在哪来的脸端起母亲的架子!”
应阮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那边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她怀胎十月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抱着害她们母子分离的小三喊娘亲。
话里话外还想用她的命为他们的前程铺路,她可不信一个五岁小孩能想到这一点,必然有人教唆!
当年楚行简在朝堂摸爬滚打六年,也不过一从五品官员,而现在已经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了。
臣妻和亲,多么荒唐!
明明吃苦的是她,但是得到巨额补偿的,却是她的丈夫。连他们现在的优渥生活,都是用的她的嫁妆!
欠她的,她都会拿回来。
被带歪的儿子,她自会纠正回来。
现在当务之急的是,见到女儿,然后和离。
她懒得搭理那边作秀的三人,径直向府中走去。
可当看到眼前景象时,她立刻止住了脚步。
好一个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她住了六年的宅邸,现在竟然完全陌生,一件熟悉的物什都没了,连院中她喜欢的木兰都换成了桃树。
“姐姐走后,静姝成日以泪洗面,怕她睹物思人,妹妹我就自作主张,将家中的陈设换了,若是姐姐不喜,再改回来便是。”
见应阮往里走,李笙笙也懒得哭了,明着解释实则炫耀。
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应阮的双手,心中得意极了。
这手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瞧瞧,她这可算是毁容了。皮肤粗糙,指节突出,上面还有冻疮。
还皇商之女呢,之前再怎么高高在上,还不是被自己这个樵夫之女踩在脚下?
“改什么改,你是楚府主母,家中自然要按你的喜好来。”楚行简命人将楚静舟带回去后,也紧随其后。
“简哥哥~”李笙笙娇嗔。
“无妨。”应阮毫无波澜。
她大致看了一下,这些东西都是她嫁妆里的,这宅邸也是她的,等他们和离之后,楚行简二人拎包就能走。
楚行简则是很满意她的识大体:“哼,这就对了,以后好好侍奉笙笙!”
应阮懒得搭理他,就由着他自嗨去了。
行至正堂,她环视左右:“静姝呢?”
“静姝与郡王家的千金出街游玩了,待会儿就回来。”李笙笙柔声道。
应阮闻言眉头一皱:“可是平桂王之女?”
“正是,”李笙笙笑道,“我们静姝很得郡王千金赏识呢。”
赏识?
平桂王老年得女,对这千金分外骄纵,自是惯的目中无人,无论是谁,惹她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打骂。
静姝小时被她用鞭子抽过,对她避之不及,怎会一同出游?
“姐姐请用茶。”她这边想着,那边李笙笙捧起茶盏敬来。
楚行简不悦:“应阮!你一个妾怎么让主母给你敬茶?”
应阮无语,难道她强迫她敬茶了?更何况谁要给他做妾。
“不必。”她可喝不起他们的茶。
李笙笙充耳不闻,仍是往前递。
应阮抬手阻止:“我说不必了…”
“啊!”李笙笙痛呼。
茶盏被猛然打翻,白瓷碎裂,滚烫的茶汤尽数洒在了她的手背上。
豆大泪珠瞬间滚落,李笙笙满脸委屈:“姐姐就算不愿接,也不用掀翻这烫茶吧…姐姐是怨我抢了你的位置吗?”
“笙笙!”楚行简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来人!快去端盆冷水!”
吩咐完下人,他看向应阮,满眼愤怒:“毒妇!”
“啪——”还没等应阮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扇到了她脸上。
应阮捂着脸匐在地上:“你瞎吗,我根本没碰到她!”
“笙笙她怀有身孕!她会自己伤害自己吗?就是你这个毒妇见不得她好!我说你怎么还能活着回来呢?原来竟是学一些下作手段!”
应阮从下往上地看着色厉内荏的楚行简,同样的视角,又是这样…
五年前,她跪倒在他的脚边,泪水连连,她抓着他的裤脚一遍遍解释,她没有不检点,是李笙笙将她推下去的。
“笙笙素来良善,你莫要污蔑她,更何况她那样娇弱,哪来的力气推你?”他这样说道。
他从来就不信她。
一尺白绫还是替公主和亲。
圣上给了她两个选择,她选择了后者。
五年的风沙皴裂了她的皮肤,也磨出了她的棱角,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跪在他人脚边求可怜的懦弱夫人了。
应阮站起身:“手段?看好了,这才是我的手段。”
她抄起滚烫的茶壶,照着二人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