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洗完澡阿姐就派人传她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怕她饿,让她领了盒点心回去,她在阿姐的卧房里看到了秦越,穿着一身黑色寝服,乌发散在肩头,拿着书册靠坐在窗边,见她进来...

刚洗完澡阿姐就派人传她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怕她饿,让她领了盒点心回去,
她在阿姐的卧房里看到了秦越,
穿着一身黑色寝服,乌发散在肩头,拿着书册靠坐在窗边,见她进来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
出了房门,一只白孔雀昂着头从她面前路过,
丫鬟们捂嘴议论:
“昨个刚来的,可金贵了。”
“那是那是,夫人点名要的,就算是星星老爷都给摘下来。”
“可不是,想想当年老爷娶夫人花了多少银子,甚至把秦府都翻修了一遍,一只孔雀算什么,
哦!不过听说哦...这只孔雀可是进贡到宫里的,被老爷弄回来了!”
说话间白孔雀飞上了假山,在月下垂着仙子的尾巴,骄傲地俯瞰着众人。
阿沐拍拍脸,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姐夫拿阿姐当眼珠子宝贝着,怎么可能对她这种粗鄙女子有兴趣。
心里这么想着,压在心口的石头也松动不少,刚推开房门就见七月只穿着抱腹站床边。
阿沐吓一跳:“你干嘛!”
七月满脸愁容:“我给虫子咬了...”
虫子?
阿沐朝七月身上看去,雪白的圆肩上两个红痕十分显眼,和她肩上的很像。
七月穿回衣裳:“姑娘,明天监视别坐树下吧,开春了,咬人的虫子特多。哎你怎么笑这么诡异!”
原来是虫子啊,她还以为被姐夫轻薄了呢,吓死个人。
也怪她自作多情,姐夫那种地位的男人,犯得着偷偷啃她肩膀么。
事情想通了,阿沐看七月越发顺眼,从袋子里摸出个黄澄澄的玩意:“吃橘子不?”
...
七月一晚上吃完了半袋橘子,阿沐第二天只好重买了袋。她知道七月是阿姐派来监视的,于是光明正大地带着她一起见项起,
还没走到赌坊门口,就看一个人影飞了出来,哎呦一声摔地上,
原来是个登徒子,觉得赌坊里开骰子的女人可以随便轻薄,动手摸了人家屁股,
人是项起揍出来的,没阿沐出言劝阻,项起能把那人脑壳子打瘪进去,
七月目瞪口呆地看了全程,
就看阿沐给了橘子,男人回以两块碎银,说是昨天扛沙子的工钱,让她把看中的那套绣针买了。
两人腻歪了几句,要不是光天化日,保不齐手都要牵上了。
去皇宫门口蹲点的路上,七月闷了一路,半天才吐出两个字:“肉麻。”
阿沐问:“什么肉麻。”
七月说:“那人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阿沐说:“你这话有失偏颇,明明是他死心塌地的跟着我,而且他哪里不好,你还小,不懂,
听我句劝,饺子要吃烫烫的,男人要娶壮壮的,这样心里才踏实。”
七月眼前又出现项起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白色棉布短衣,皮肤是浅浅的小麦色,领口的纽子松开了两个,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锁骨,往下还有一条筋线延伸进衣襟里,
回想一下,她是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七月不服输地回:“其实老爷也是烫烫的...他就是穿太严实,你不知道罢了。”
阿沐对于这种攀比一脸无言:“行了行了,你主子的夫君天下第一烫。”
她说完把树枝盖两人身上,开始皇宫边上的蹲点。
七月心道,叶云尚才不是我主子。
蹲点没收获,
在找外室这件事上总伴随着板栗肉包冰糖葫芦和大碗面。
皇宫外蹲点时七月喊饿,阿沐只好买了包栗子给她吃,
秦越下朝去户部了,七月肚子又叫了起来,阿沐花二十文买了俩肉包,
七月刚吃完肉包,意犹未尽时就看秦越从户部出来了,两人一路偷摸着跟到中书省,刚找到个墙角躲好,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走了过去,七月咕嘟咽了口口水,
阿沐咬牙切齿地塞给七月三枚铜板,让她蹲路边啃完了再回来,
傍晚时分,秦越去了刑部,
阿沐自觉带七月去了对面的面馆,用最后三十文给小丫头面里加了块大肉。
算了,
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就多吃点吧,
毕竟她小时候在叶家就吃不饱,所以个子才没长高。不然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阿姐就那么亭亭玉立呢。
相比于阿沐的颗粒无收,七月对监视任务十分满意,而且越干热情越高涨,
干了半个月,小脸都圆了一圈,
她早起在前院打了套养生拳,中气十足地推开房门:“主子,起床!今天上哪监视老爷!”
阿沐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肩上披着轻纱外罩,略有些发黄的长发垂在胸口,细细垂着,看起来软软的,像只刚睡醒的小兔子,
被晨光一照,整个人白得发亮,眼睛里还带着层迷迷蒙蒙的水汽。
她拿着本册子专心研究,册子里记录着这些天秦越的行程。
那人真是无趣得紧,每天除了去宫里就是中书省啊御史台的打转,
卯时末离家,辰时初上朝,巳时末出宫,午时选个幸运同僚进行敲打。一般他进过的地方,气氛都会变得十分压抑,官员们全弓着背,满面谄笑一脑门子汗。
总之秦越离了家就是干活,
至于一直要找的外室...连影子都没见着。
阿沐眼神变得严肃:“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七月道:“主子,起了,等老爷从宫里出来的空当,咱正好吃油炸饺去,再配半只烧鹅,就当午饭了!”
阿沐脑中划过一道光!
午饭!
问题就出在时间上!
她问七月:“你知不知道下朝一般是什么时候!”
七月说:“巳时中吧,怎么了?”
阿沐交叉抱臂,哼哼笑了两声,
七月一愣,在弄清阿沐所想后登时睁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你别乱想!”
阿沐胸有成竹,
这么简单的谜底,她居然花了半个月才想到。
父亲犯事,全家入狱。
阿沐在牢里待了二十天,
昨天还蹲墙角啃馊馒头,今天就被塞进了花轿。
双抬小轿一颠一颠地穿梭在盛京的大路上,
喜婆在外面高声说话:“等下走后面进,声音轻点,可别打扰到夫人午睡。”
花轿里,阿沐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的,
纳她的人是嫡姐的夫君,一个她完全没见过面的男人。
她是带罪之身,要跟着爹娘流放到岭南当苦力的,但一封从秦府递来的纳妾口信让她一夜之间从叶家女变成了秦家妾。
变成秦家妾,她便自由了。
而喜婆口中的夫人是她的阿姐,叶云尚,比她大两岁,和她是同一个娘生的。
阿姐三年前嫁给秦越,母亲天天和人炫耀阿姐嫁得好,
秦越年纪轻轻就位列一品,当年一封奏章递到皇帝面前,指明了求娶叶家嫡女,
皇帝指婚,这等殊荣能说道一辈子,
于是姐姐就这么昂着头,风光地嫁了。
明明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母亲也是因了这门婚事,和老姐妹说话腰杆子都挺起来了。
事实证明秦越是良人,这么些年别说纳妾了,连通房丫鬟都没一个,
除了马上进门的她...
“阿沐!”
“阿沐,我打听到了,花钱就能把你从牢里捞出来!”
“我也能救你。”
“你别嫁人,你和我走!”
轿外传来熟悉的大嗓门,阿沐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不等她掀开轿帘,外面就起了冲突,
轿夫叫嚷:“好狗不挡道,滚蛋!”
喜婆跳起来破口大骂:“你谁啊!容你在这放肆,知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的人!”
砰砰两声,
阿沐掀开帘子看见被揍翻在地的轿夫,两个大汉坐地上,鼻青脸肿地哼哼,喜婆吓得愣住,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打人的甩了甩手,一对二,除了骨节有点发红外,丝毫未伤,
这人是阿沐私底下认的哥哥,
赌坊打手项起。
男人像座铜像般矗立在那儿,双眼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失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
他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长了张剑眉星目的脸,虽下颌有道疤,但不影响他的俊朗,让他走哪都被老少姑娘们偷着瞧。
阿沐一个劲地看,一个劲地瞧,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鼻子酸酸的,
等过了门,就再也看不到她的项哥哥了。
男人往前一步,她冷脸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脸色变得很差,咬住后牙,停了下来。
阿沐移开目光,冷冷开口:“项哥哥,我是罪臣之女,你另寻良人罢。”
项起挥手吼道:“什么的另寻良人!你是罪臣之女,我还是赌坊打手呢,做的是下九流的差事,咱们绝配!”
男人嗓门极大,
一顶花轿,两个趴地上的轿夫,加之吓到躲花轿里的喜婆,很难不让人驻足围观。
赶不走人,阿沐急了,
听说秦老爷权倾朝野,人不好相处,项起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一根筋,万一今天的事被人传开,触了秦老爷的霉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一咬牙,也大吼:“配什么配!一点都不配!你没本事,根本救不了我!”
“我下狱二十天,天天啃馊馒头,挨狱卒打,睡觉还让老鼠咬脚趾头。你呢,你人呢!”
“等着你来救,黄花菜都凉了…”
“什么花银子把我捞出来,花银子给我买棺材还差不多!”
一番话说的男人当场愣住,心疼和不可思议同时出现在脸上,
她从没对项起说过重话,更不用说像泼妇一样骂他,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又有向她靠近的趋势,她两步跨上前,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用力推向他胸膛,
“滚滚滚!不要再来见我了,我被秦老爷看上了,今后吃香喝辣,你不要妨碍我过好日子!”
“你!”男人面露痛苦之色,捏紧拳头,露出的小臂青筋暴突,
阿沐故作愤怒,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落下。
众人将他们围城一个圈,边看边议论,甚至有大人把孩子扛肩上,就是为了把这场戏看得更清楚些,
议论声传进阿沐耳朵里,刺的她浑身不自在。
有个扛糖葫芦串的男人说:“嚯,攀高枝了,不要老相好了。”
说完啧啧两声:“见钱眼开,女人都一个样。”
旁边有个读书人打扮的说:“你不懂,这女的是官家女,和咱们老百姓不一样,她没等媒人牵线自己找相好,放贵人家叫不守妇道。”
“哦哦,无媒苟合啊这是...”
“无媒苟合...”
“苟合哦...偷情嘛不就是...”
“那就是偷情咯,哎呦哎呦,估计这男的大晚上翻墙进去,在小女子闺房里爽翻了。”
被一个人造谣尚有辩解的可能,但此刻阿沐正被一群人当街造谣。
她和项起两情相悦,但发乎情,止于礼,从没做过逾越之事,
凭什么说他们偷情!
项起打手出身,哪听得了有人说他心上人坏话,男人撸起袖子,精准找出第一个说“偷情”二字的人,
一拳砸得他飞起。
喜婆发出尖锐的暴鸣,
围观人一下子散了,看热闹归看热闹,命重要。
“跟我走。”男人用揍完人的手轻轻地攥住阿沐手腕,声音坚定,“我攒了钱,还有力气,也能让你吃香喝辣。”
阿沐扭开手腕,拒绝了。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慢慢停下,
日头高悬,阿沐被投来的阴影笼罩住,她下意识地回头,逆着光,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马上的男人还穿着玄色官服,看起来刚下朝。
“叶云沐?”
男人垂眸看她,薄唇念出她的名字。
阿沐脑子嗡了下,
这人就是秦越,大启文臣之首,一品大员,也是她今晚要嫁的人。
秦越生了一双勾人的凤眸,肤色比寻常人要白,眼尾泪痣明显,
明明长了张极好看的脸,却给人一种压迫感...不敢贸然靠近。
阿沐后颈凉凉的。
大概是上位者的威压太强,她居然什么都没问就点了点头,
项起虽莽,也没莽到冲撞朝廷官员的地步,但做为男人,有另一个男人当街喊阿沐的名字,叫他很是不痛快,
他把阿沐拦在身后,护小鸡崽一样护着,说:“你是何人,为何知道阿沐的名字?打她什么主意?”
马上男人并未理会,甚至像没看见那么大个壮汉堵他马头前面,
他视线越过项起,在阿沐脸上扫了一圈,用低沉的声音开口:“你阿姐晚上准备了好菜,别让她久等。”
男人显然对这场闹剧兴趣不大,说完话就驾马走了,
阿沐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两个持刀侍卫,
三人骑的都是西疆进贡的大高个黑马,腿特长,一步能迈好大,一跑,深色袍子被颠得鼓起来,
威风凛凛,好大的排场。
阿沐目送秦越离去,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项起那番话和往秦越脑袋上扣绿帽子没两样,她都吓死了,就怕那人把他们一起丢大牢里给老鼠啃脚趾头,
好在秦越没发难,
没发难,倒让她心生疑惑,到底纳她进府干嘛去的?
另一边项起显然没搞清马上男人的身份,但看人走了,也没追究,事有轻重缓急,阿沐要嫁做他人了,男人的脸面先放一边,
他打听到阿沐今天要嫁人,所以从昨夜起就在路边守着了,打定主意要抢婚,
他上前包住阿沐的手:“和我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成婚么!你怎么反悔!”
真是个一根筋的男人,白瞎了这么俊的脸。
阿沐冷漠地坐回喜轿,把吓到腿软的喜婆往一边挤了挤,
“项起,你走罢,你知道我在叶家过得苦,先前是没办法,才和你好,现在好不容易被大官看上,能过上好日子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除非你赚够一千两,再在盛京买一套宅院,不然就算你赎我,我也不会做你媳妇的。
我苦日子过够了,你一个孤儿,没家里帮衬,做的又是下九流的行当,给不了我想要的。”
她说得决绝,说完便放下了轿帘,
一千两和宅院是借口,她怕的是赎金,若这人真动了花钱捞她的心思,
这辈子都要背一身债了。
正午的阳光把男人高大的身影投在帘子上,
影子站了许久,从昂首挺立慢慢变成垮下肩膀,
显得好落寞。
影子终于还是走了。
喜轿重新被抬起,阿沐脱了力一样向后靠,擦掉眼角泛起的泪花。
直到喜婆开口,阿沐才想起来轿子里多了个人,
“哎呦,哭了,还真是相好啊?”老妇人一脸心有余悸,
阿沐正难受着,把头转向一旁,试图透过粉色窗帘看窗外街景。
喜婆啧啧两声,说:“都是叶家女儿,眼光怎么差这么多,看上这么个玩意。”
阿沐恼道:“你懂什么!他对我特别好!”
项起是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没项起,她早死在大街上了。
喜婆撇撇嘴:“我懂什么…你以为我是谁,要知道秦府大婚都是我当的喜婆,
啧啧啧,那排场,那热闹的,不是我说,从叶家到秦府的路都是用银子铺出来的,那才叫重视!你这选的叫什么,一千两都拿不出来,
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还好没跟那男的,不然两穷光蛋生一堆小穷光蛋,睡破庙去吧。”
喜婆的话有夸张成分在,
给赌坊当打手虽赚不来太多,但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只不过阿姐嫁的是秦越,把项起衬得和乞丐似的。
在大启,女子出嫁都是娘家操办,夫家出钱,秦越指明了要娶叶家嫡女,并且一掷千金,说明早就心仪阿姐,能娶心上人,花再多钱都开心。
阿沐按理说也是嫡女,
但在叶家,阿娘养的狗都比她受宠。
阿娘不喜欢她,甚至可以说讨厌她,全因生她的时候坏了身子,不能亲自抚育,只好松口让爹爹纳了个妾室养她,
养她的小娘会来事,一撒娇能哄的爹爹嘴翘着老高,当场年轻十岁,再加上阿娘娘家后来败落,管不住爹爹了,让这个被媳妇管了二十年的男人第一次享受到什么叫一家之主。
爹爹宠妾灭妻,
阿娘没法和爹爹撒气,把怨气都撒她头上,
上行下效,下人偷偷说她是大娘生的,小娘养的,久而久之,连前半句都省了,背地里直接叫她“小娘养的”
所以在叶府,真嫡女就阿姐一个,她是小娘养的。
阿沐虽被喜婆说恼了,但还是没赶她下去,毕竟让软了腿的老人家跟着轿子跑,怪作孽的,
喜婆大概是看她心善,用圆扇遮住嘴,神秘兮兮地说了句:“进了秦府少搞争宠那套,提出纳你当妾的不是秦老爷,是你姐。”
说完啧了声:“秦老爷对你姐那叫个稀罕啊,你斗不过的。反正进了门少不了吃穿,伺候好你姐,比伺候好老爷重要。懂不?”
阿沐恍然大悟,难怪秦越不在意呢,原来是阿姐出的主意,用纳妾的方式把她从牢里捞出来,
这么说来她只是秦越名义上的妾室,应该不会真让她上床。
姐妹情来得猝不及防,
但她们根本就不熟啊…
阿沐感动之余生出些戒心,阿姐定是有所求才救她的。
但能从牢里出来就好,真有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