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谢晦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孟沅。他原以为她会求什么来着?他以为她会央求荣华富贵或谋求自由自由,...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谢晦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孟沅。
他原以为她会求什么来着?
他以为她会央求荣华富贵或谋求自由自由,放她出宫,与家人团聚。
再不济就是与孟家彻底斩断亲缘,求灾祸不殃及到自身。
他以为她会许一些他意料之内的愿望。
谢晦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她求这些,他会如何用一种施舍的、漫不经心的态度满足她,然后继续欣赏她感激涕零的样子。
谢晦奇怪的问:“你认识她?”
孟沅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故作恭敬的回答道:“不,奴婢与她并不认识。”
谢晦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说,这个孟家女是在为一个素不相识、早已死去的宫女想要浪费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所为之求的,是如她不提,谢晦早就已经忘了的一个存在。
她说那个小宫女是个可怜人。
但在这个皇宫里,谁不可怜?
那些被他随意杀死的内侍,那些在后宫中唯恐他迁怒而整日战战栗栗的妃嫔。
她恐怕唯独不会觉得他谢晦可怜,因为那些人的不幸大约都是因他而起,他是谢家人,是一个生来就活在血腥和
疯狂中的怪物。
想到这里,谢晦笑了。
在他看来,可怜是这个世上最无用、最廉价的情绪。
“你再说一遍。”谢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你要为了一个死人,浪费朕给你的恩典?”
“她并不是一直都是死人。”孟沅已经明显感觉到谢晦的情绪不对,她害怕极了,牙齿都在‘咯吱咯吱’的打颤,生怕谢晦突然发难。
但她不知是哪来的勇气,竟然依旧壮着胆子、战战栗栗的回答道:“她以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有家人,有名字。她只是、只是运气不好。”
因为运气不好所以才被内务府派来服侍谢晦这么一个狗皇帝。
“运气不好?”谢晦嗤笑出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宫里,死掉的都是些运气不好的,一个个的,你同情的过来吗?”
他又问:“你以为你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
孟沅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便只是垂着眼帘,也不说话。
她现在的确担心求情不成,反倒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了。
谢晦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记住了,你的命,还有你家里人的命,现在都在朕的手上。朕要你们生,你们就生,朕要你们死,你们就都得死,所以你没有资格去可怜别人,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取悦朕,让朕觉得你还有用,给你自己去赚取苟延残喘的机会,懂吗?”
“奴婢都懂的。”孟沅欲哭无泪:“但奴婢还是想恳求陛下成全奴婢这个心愿,对陛下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但对那个小宫女的家人来说,那或许就是余生唯一的慰藉了。”
寂静。
长久的寂静。
谢晦直起身,背对着她,他斜倚在廊柱上,望着太液池中的月影。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为了不相干的人跑到他这里来找死。
这个女人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敢在他面前讲那些大逆不道的酸儒道理。
她明明身处绝境,却还有闲心去可怜一个死人。
她到底是愚蠢还是另有图谋?
这是一种新的表演方式吗?
为了向他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从而博取他更长久的兴趣?
可是这种展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有些不合常理。
还是说她的脑子真的有问题?
他想不明白,就只能拿柱子撒气。
他狠狠地踹了一脚一旁的柱子,朱红的漆皮簌簌落下。
许久,谢晦才转过身,脸色阴沉的似是能滴出水来。
“马禄贵!”他忽然扬声喊道。
夜色中,一个身影慌慌忙忙的从回廊那头跑过来,跪倒在地:“奴才在!”
是一直跟随在谢晦身边的老太监。
“去查。”谢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半个月前的那个在豹房打碎夜明珠的宫女,叫什么,家住何处,查清楚后,找到她的家人,赐金百两,找地方官给她好生安葬。”
马禄贵一惊,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为一个死去的宫女下这样的命令?
他不露痕迹的瞥向跪在陛下身侧的孟沅,却也不敢多问,只是连忙叩首:“奴才遵旨!”
说完,马禄贵便如一阵风般消失了。
御花园里就又只剩下孟沅和谢晦两个人。
谢晦处理完这件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眼神复杂的盯着孟沅看了半晌,然后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现在你满意了?”他讥讽道:“浪费了一个天大的机会,去成全你那点儿可笑的善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是高尚?”
孟沅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胸膛很硬,硌得孟沅很不舒服。
他没有杀她,甚至没有为难她,孟沅困惑的想。
他的行为举动明显跟他所展现出来的好感度不符,难道说他也被她的圣母行为感化了?
系统提示,检测到任务目标‘谢晦’情感波动。
既然如此,那她便趁热打铁。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仰起头看着他。
月光下,少女的皮肤格外的白皙,那双似乎被月光洗过的翡翠色眼眸里盛满了温润的、真诚的笑意。
“谢谢陛下。”她说。
谢晦觉得她笑的比蜜糖还要甜上那么几分。
那笑容像一根羽毛,轻轻地、猝不及防的扫过了谢晦的心尖。
他所有的烦躁、戾气和困惑在那一瞬间仿佛都被这个甜甜的笑容安抚了。
他微微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恐惧和疏离的笑容。
不是为了取悦他,也不是为了活命。
只是单纯的开心,所以便笑了。
她笑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谢晦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
他猛地松开她,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扭过脸去,不让她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看着碍眼。”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朕不是在帮你,朕只是在遵循朕的承诺,皇帝一言九鼎,不能食言。”
他说着最刻薄的话,心跳却乱的一塌糊涂。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便又开找茬。
“还有,你的手看着也很碍眼。”他冷冷地说:“从明天起,你不必再待在杂役房了。”
孟沅一怔。
她还以为他会说既然手看着那么碍眼,那还不如砍下来。
“搬来养心殿偏殿住下。”他继续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说道:“以后你的活计就是养好你这双手还有你的这张脸,然后每日给朕讲故事,直到朕听腻了为止。”
养心殿偏殿,那是谢晦的住所,哪怕是最受宠的苏贵妃都无权踏入的场所。
孟沅当场愣住。
这道命令无异于让她从最低贱的杂役一步登天,将她提到了一个虽无名分却享受着主子待遇的位置。
孟沅感觉到晕乎乎的。
她先前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他是因为看到她满是血泡的双手才善心大发,主动提出可以满足她的一个愿望,那就算她不为自己求情,日后他也会开口。
只是她没有想到回报来得这么快。
孟沅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巨大的转变,就听见谢晦再度开口了。
“过来。”谢晦冷冷的命令道。
孟沅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谢晦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抛给了她。
“这是宫里最好的金疮药。”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一天三次,自己涂,要是十天后手上还有一道疤,朕就剁了你的手。”
他说着最恶毒的威胁,做着的确是关心人的事。
孟沅握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玉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狗皇帝打人一巴掌,又给人一甜枣。
如果她十天后没有把手养好,他是不是真的会把她的双手砍下来?
这个狗皇帝一向喜怒无常得很。
历史书明明晃晃的记着呢,他前一天晚上还在跟自己的某位妃子寻欢作乐,第二天白天疯病发作,就把人家杀死之后在宫宴上做成了琵琶弹,边弹奏边高唱佳人难再得呢。
想着想着,孟沅打了个寒颤。
住在养心殿和这个狗东西日日相对,可压根儿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啊.......
谢晦捏着她的下巴审视了片刻,叹息道:“果然是个美人。”
孟沅在心里早已把他骂了千百遍。
她想象着自己狠狠地瞪了回去,一脚把这狗皇帝踹翻,随后不留余地的对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少女就像只待宰的小羊羔,眼底泛着湿意,唇瓣控制不住的、可怜巴巴的颤抖着,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吓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晦看的有趣。
他终于松了手,转身大步走回原位,重新坐回那铺着虎皮的软榻上。
在孟沅的眼里,这大概是谢晦对她反应很满意。
这算是逃过了一劫吗?
谢晦:“朕渴了。”
孟沅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了指案几上的那串葡萄,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意思很明显。
谢晦要她喂。
孟沅一时真摸不透这狗皇帝的意思。
他是想借机羞辱她,还是想寻个由头处死她?
她一时心里也没主意。
最后她眼一瞪,心一横。
死就死吧!
在内侍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孟沅颤抖着伸出手,从盘子里捏起一颗葡萄。
孟沅视死如归道:“陛下请用。”
她低着头,不敢看谢晦的眼睛,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那颗葡萄递到了谢晦的嘴边。
孟沅只好再次伸出手捏起一颗葡萄,递过去。
一次又一次。
谢晦乐此不疲,他就这样让孟沅跪在地上,一颗一颗喂他吃完了整盘葡萄。
当最后一颗葡萄被他吃掉后,孟沅以为这场折磨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谢晦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沅吓得差点儿一把挥开。
谢晦的手掌很冰,干燥而有力,将她纤细温热的手腕牢牢锁住。
“手都凉了。”谢晦皱着眉,似是有些不满:“哭得太久,胆子太小,吓都吓坏了,以后还怎么给朕哭?”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你的胆子倒是比你老子大多了。”他漫不经心道,不等她反应,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孟献之那个老东西就只知道对朕磕头,流出来的血把朕御书房的地砖都弄脏了。”
话语间,谢晦带着孩童般的抱怨。
孟沅的心又提了起来,她不知道这个疯子接下来又要做什么。
“他们都说,你适合做皇后。”谢晦说:“但朕倒觉得,你更适合做个玩意儿。”
孟沅不敢说话。
谢晦随手从案几上捡起一颗掉落的蜜橘,把那黄澄澄的果子用指尖来回转着,又抛到空中,稳稳接住。
“你哭起来挺有趣的,比朕那颗摔碎了的夜明珠耐看,还能逗闷。”他侧过头看她:“朕也不为难你,从今天起,你就待在朕眼皮子底下,扫地、洒水、端菜,做些你能做的活计。”
他这话说的甚是‘善解人意’:“什么时候朕想看你哭了,你就爬过来哭,朕什么时候让你停,你就把眼泪给朕憋回去。”
“如果你耍滑偷奸,做的不好......”谢晦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打了个哈欠,眼帘半阖,似乎是已然带了些许厌倦。
孟沅连忙像个狗腿子似的连连应承:“臣女绝不敢敷衍陛下!”
这倒惹得谢晦多看了她两眼。
要是换了南昭任意哪个名门贵女,被他这般无端折辱,无名无分的被他困在身边,当做下人大加羞辱,还被讽刺为玩物,按照那些酸腐秀才所谓的气节伦理,怕早就应该去寻死觅活了。
好在孟沅不是古代人。
她现在只有庆幸,庆幸自己在这狗皇帝身边暂时多熬了一个时辰,庆幸自己还活着。
活着,就总是有办法的。
“马禄贵。”谢晦淡淡道。
“奴才在。”一个肩背佝偻的老太监立刻小跑上前,躬身候命。
“带她下去安置,找个干净的院子,别让她死了。”谢晦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一只苍蝇:“告诉御膳房,孟家小姐金贵得很,不能饿着,免得她孟家的门生一人一嘴吐沫,把朕活活淹死。但也别喂得太饱,省得喂胖了,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奴才遵旨!”马禄贵连忙应下,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孟沅身边,声音放的极轻,隐约带着一丝同情:“孟小姐,快起来吧,跟奴才走吧。”
孟沅的四肢已经跪的僵硬麻木,一时间竟无法动弹。
谢晦见状嗤笑一声,对着一侧略微年长的宫女稍稍扬了扬下巴。
那宫女得到示意后,连忙上前搀扶孟沅。
孟沅哪儿敢真的让谢晦的人来扶,她生怕谢晦一个不高兴就又开始犯病,说一些类似‘既然孟姑娘连站都站不稳,那这双腿留着有何用,还不如砍了’的疯话。
于是那宫女连孟沅的胳膊都没有碰到,孟沅就已经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眩晕感让孟沅几乎有些站不稳。
她被两个太监架起来,半扶半拖着出了豹房。
豹房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闭上,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
殿外的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孟沅的脸上,顿时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她这是暂时活下来了?
活着真好——
宫灯的光晕在雨雾中晕染开来,一片朦胧,雨丝斜斜的打在廊边的柳叶上,发出噼里啪答的声响。
夜色渐沉,雨势也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的。
孟沅被勾的心头雀跃,开心到爆炸,恨不得一蹦三尺高,结果一抬眼就远远望见在那头长廊的阴影里正静静立着一群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金丝线绣成的鸳鸯纹饰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她生得凤眸红唇,眼尾微微上挑,美得极具攻击性,正冷冷的盯着孟沅瞧。
女子身侧的宫人捧着个精致的食盒,孟沅猜测是大概是宫里的哪位娘娘来给那狗皇帝送吃食的。
等等......
孟沅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已经这么晚了,还有胆跑来豹房‘叨扰’谢晦的女人,整个南昭朝大概只有一个——
宫人们纷纷下跪行礼:“参见苏贵妃。”
孟沅的心再一次沉到了谷底。
是苏贵妃。
那个在史书中把原主做成人彘的苏贵妃。
系统:警告!检测到高威胁人物!
系统冰冷的声音陡然炸响,紧接着,一块淡紫色的透明面板忽然出现,伴随着毫无起伏情绪的播报电子音,徐徐在孟沅眼前展开。
面板边缘泛着红紫相间的马赛克,在沉沉夜色中亮的有些刺眼。
除了孟沅,周遭的人谁也看不见。
姓名:苏锦禾
位份:贵妃
身世:寒门
智力:85
美貌:76
学识:30
生命值:100
其他信息:手段阴狠,妒忌心极强,凭借心机与盛宠,扳倒后宫无数嫔妃,将他们折磨致死并且助其父苏奕平步青云,与寒门士子在朝堂上里应外合,共谋利益。按照原历史走向,万靖五年,苏锦禾将孟沅做为了人彘
孟沅历史学得不好,鲜少看历史学家对某一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分析。
但就算她先前对苏贵妃不甚了解,听完这段话她大抵上也弄明白了。
苏锦禾针对原主并非后宫争风吃醋那么简单。
孟沅的父亲是孟献之,出身兰陵孟氏,是世家望族的话事人之一。
而苏锦禾的父亲苏奕是寒门出身官员的领袖,与世家天然对立。
寒门士子和世家大族在这些年早就斗得你死我活。
谢晦上位后,世家在和寒门的斗争中已然落了下风。
在苏锦禾的眼里,她不仅仅是潜在的情敌,更是政敌的女儿。
包括后期孟家团灭,苏锦禾还不依不饶的把原身虐杀,大概也是担心原身日后会重获圣宠,孟家的势力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索性苏锦禾就一次做绝,将孟沅做成人彘,彻底断了孟家想要依靠原身东山再起的心思。
而现在孟沅从豹房出来就直接跟苏锦禾撞上了。
在苏锦禾眼里,孟沅大概是一个‘皇帝不仅对其有兴趣,并且并未因孟家的那些破事迁怒于她,并且还大发慈悲放她一马’的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美的惹眼。
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大威胁。
所以,孟沅现在决不能有任何冒尖出头,绝不可以让苏贵妃察觉到一丁点儿‘不快’。
苏贵妃的心情不好,那狱中孟家其他人的性命还能长吗。
孟沅后背的衣裳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一道惨白的电光突然撕裂夜幕,紧接着雷声轰然炸响。
孟沅突然有了主意。
她必须是摊烂泥,一个毫无威胁,甚至有点儿恶心的傻子,绝不会让苏贵妃生出丝毫忌惮之心的那种。
不过数息,雷声便再度响起,孟沅的身体也抖得更厉害了,仿佛是被雷声惊吓过度。
她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大口喘着气,口水顺着嘴角直流,活脱脱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傻子。
苏贵妃果然皱起了眉头,眼中的警惕化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恶,她用丝帕掩了掩鼻尖,仿佛闻见了什么难闻的气味:“她是哪里来的腌臜人,怎么什么人都敢被拉到陛下那儿去,也不怕脏了陛下的眼。”
搀着孟沅出来的小太监连忙在一边道:“娘娘误会了不是。这位啊,是孟府孟大人的小姐,初次得见天颜,约摸着有些紧张,给吓着了。”
苏贵妃重复了一遍:“孟府的小姐?”
谢晦声名狼藉,暴虐好杀,没人见他时会不紧张。
苏贵妃上下打量着孟沅,她唇瓣轻启,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宫还以为孟大人的女儿是何等天仙一般的人物,京中传得跟真的似的,能让宋阁老都亲自尚书举荐,却却原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傻子。”
孟沅盯着她傻笑。
苏贵妃厌恶的皱了皱眉,问:“陛下说该怎么处置她?”
小太监恭敬答道:“陛下说了,先给孟姑娘找些活计,留在身边伺候,就做平常宫人做的那些即可。”
“留在身边伺候?”苏贵妃的凤眸半眯了眯,目光没移开,一直定在孟沅的身上。
夜色如墨,今早刚下过一场大雨,与白日的湿热不同,晚风拂过,带着满园的花香。
月光毫无遮拦的倾洒下来,给御花园的亭台楼阁、奇石花草都镀上了一层白霜。
这儿静的只剩下虫鸣和风拂过花叶的簌簌声。
谢晦独自一人坐在九曲回廊的美人靠上,手里拎着一壶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灌。
他不喜欢人多,尤其是在夜里。
平日里,他需要那些大臣、太监、妃子像苍蝇一样围着他转,需要靠着他们对他的恐惧、谄媚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还坐在这至高无上的龙椅上。
但只要到了晚上,当那些喧嚣散去,一种更深沉的、深埋于骨血中的烦躁与虚无便会如潮水般涌上来。
所以他几乎夜夜笙歌。
否则脑子里就总是有声音。
父皇临终前喉间漏出的气音,母后在不同男人身下浪荡的呻吟,还有嬷嬷被塞进虎皮袋,被从高楼扔下后骨肉撞在石阶上那声沉闷的吨响——
这些画面和声音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神经,叫他无法安睡。
只有酒精或者更强烈的刺激才能让这些声音暂时安静下来。
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中的那股无名火。
烦。
一切都太无聊了。
朝堂、后宫,就连杀人都快要变得跟吃饭喝水那般索然无味了。
那个绿眼睛的孟家女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念头突然毫无征兆的窜了出来。
谢晦想起那双在烛光下含着泪的眼睛,实在是漂亮的不像话,叫他无端想起幼时曾喂养过的猫儿。
她哭起来的样子,确实比夜明珠好看一点儿。
但可惜的是在他谢晦眼里,大概至多也就只能好看那么一两次。
再有趣的玩意儿玩久了也会腻。
或许明天或者后天他就会重新召见她,然后对她失去兴趣,再像处理掉其他让他生厌的玩意儿一样,把她也处理掉。
他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不远的假山后正晃动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暗卫们的气息都在远处,并未靠近。
谢晦的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没有出声,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
像是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饶有兴趣的等待着那只不知死活的蝴蝶主动撞上他的网。
孟沅借着假山的阴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回廊上的身影。
她一步步靠近,心跳的像擂鼓。
月光下的谢晦,相较于在豹房时少了几分暴戾,多了几分颓唐和寂寥。
玄色的衣袍融入月色,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与周遭的万重宫阙格格不入,像是月下仙人。
但孟沅知道,这个狗皇帝就是个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
她不会背那些圣人道理,可她会使唤系统。
“快快快。”孟沅着急道:“快把那些《孟子》《论语》什么的都我调出来,随便哪篇都行,我今天不想活啦!”
眼前的光屏瞬间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少女嘴里念念有词,装作路过的样子。
谢晦见过无数美人。
宫里的女子个个精于装扮,但谁也没有这样的一双眼,又圆又亮,绿莹莹的,像盛着春日里最清的潭水,看的让人心里莫名一动。
明明是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都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唇瓣红的却像刚吸过蜜,从那儿走过来时竟比园子里那丛开的最盛的牡丹还要惹眼,连带着那身脏污的宫女服也褪了几分寒酸。
谢晦觉得她不像猫咪了。
这孟家丫头分明就像是用花蜜捏出来的糖人儿。
她走的近了,谢晦才听清楚她口中念叨着的是什么。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谓舅、师长、朋友也。故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君臣、父子、夫妇,六人也,所以称三纲何?一阴一阳谓之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为三纲。”
走到他跟前时,她好像被吓了一跳,似乎是才看见他坐在这里,她慌忙上前,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道:“臣女.....奴婢叩见陛下。”
‘臣女’二字颤颤悠悠的从孟沅口中吐出来一半儿,她才恍然意识到她现在是宫里的宫女,谢晦的奴隶,于是她慌忙改口,自称‘奴婢’。
“朕好像给过你机会。”他轻笑了一声,笑声里却带着冰冷的杀意:“怎么,还是觉得自己活腻了?觉得挖出眼珠子还不够,想换个死法?”
孟沅的头埋得更低了,大着胆子分辩道:“奴婢没有,奴婢最近只是反反复复琢磨着三纲五常,从中体会圣人的深意和道理。”
哪怕谢晦再愚钝,况且他不是个蠢人,也能听出孟沅的言下之意。
她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想着自己琢磨道理,她分明是想跟他谢晦分辩道理。
“你在跟朕讲道理?”谢晦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好奇,又像是觉得荒谬至极:“一个连自己都朝不保夕的宫女,还要为朕讲道理?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道理需要你跑到朕这里来讲?”
死就死了!
“《白虎通义》有云,‘君,群也,不失其群,臣下所归心;臣,坚也,连心于王,乃得坚固’。可奴婢却觉得,圣人还有未尽之言,然,若君失其纲,则臣不敬,若父失其纲,则子不孝,夫失其纲,则妻亦不贤。”她抬起头,迎上谢晦那双探究的眼睛,照着电子光屏,一字一句的念自己与系统方才临时编篡好的稿子。
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三纲是相互的,为人君者,若不施以仁政,不爱百姓,则臣民亦可不忠;为人父者,若不慈爱,则子女亦可不;为人夫者,若不以礼相待,则妻子亦可不顺。”
“陛下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则更应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若陛下言行有亏,又何以要求天下人恪守三纲五常,尊君敬上呢。”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孟沅说完那番话,便将头重重的扣在石板上,等待着谢晦的发落。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直跳。
许久,久到孟沅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去喂狗时,头顶才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低,似是惊奇,似是愉悦。
“有意思。”
“真有意思。”
“已经过了很久了,很多年没有人敢在朕面前说这种话了。”
“你是在跟朕讲为君之道?为了你那群被关在诏狱里的孟家人?”
“是。”孟沅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梗起脖子:“奴婢在说何为君道,平心而论,不光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陛下能够怜惜奴婢的家中人。”
“君道?”谢晦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夜色中格外阴冷:“这宫里上至首辅,下至翰林院编修,从前人人跟你一样,为了一己私欲,或是求官或是求财,都想跟朕讲讲道理,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吗?”
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听了会睡不着觉的。
“以前跟朕讲大道理的人,要么是被朕砍了脑袋,要么是被朕拔了舌头。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
但孟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孟沅在脑内
疯狂呼叫系统:“系统,我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滴,系统提示,您已完成支线任务‘之乎者也’,其余支线任务,可通过与关键NPC对话领取。
孟沅在这边头脑风暴,谢晦在那边又慢悠悠的开了口。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谢晦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收回你刚才的话,现在就给朕跪下求饶,说你方才胡言乱语且不敢再犯,朕今日心情好,就当做什么都没听见。”